在天界之北浩渺萬里的蒼穹下,有一片萬年長青的大樹林,林深不知幾許,唯有清風繚繞。其間有一處小院,院里木屋、灶房、鋤頭、水缸……滿滿的人間煙火氣。此時,在這翠色環抱的小院里,有兩人紋枰對坐。一人眉目舒朗、儒雅端莊,著一身粗布青衫,頭上斜插著一支磨得油亮的木簪,樣子頗為寒酸。另一人則完全不同,身上是玄色錦緞繡祥云銀絲暗紋的勁裝,頭發一絲不茍地高高束起,面容清冷,英氣非常。
清冷的男子剛剛落下一子,正要將手收回,就聽到青衫人說:“少府,盈兒如今也大了,不如你帶她去天界,安排點差事歷練歷練。”
少府星君聽到這話,手在半空中懸了片刻:“仙君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仙君慨然道:“她跟在我身邊也有許多年了,這些日子我總在想,到底還是應該讓她出去見見世面。”
少府星君不動聲色地收回手,低頭不語。
仙君見他半晌不應,嘆道:“我思來想去只有你合適,不知可是有什么難處?”
少府星君將手端放膝上,鄭重道:“并非是有難處,而是天界規矩繁多,她自由自在慣了,我擔心她一時半會兒難以適應。”
仙君聞言松了口氣,笑道:“盈兒雖有些任性,但不是不通事理、任意妄為的孩子,你與她多說說需要注意的地方,想來不會有礙。”
少府星君一點都不認同仙君的觀點。盈兒這些年究竟被仙君慣成了什么樣,作為旁觀者的他最清楚。他不能駁了仙君的面子,又覺得這事實在棘手,只好建議道:“不如緩幾日,等她學會了天界的規矩,我再來安排。”
這時,一個十三四歲樣貌的姑娘,乘著風落在二人身旁。她打扮得十分樸素,與農家女子無異,胳膊上挎個籃子,里面裝著剛采摘的野菜。
姑娘一看到少府星君,原本笑吟吟的臉立刻冷了下來。她翻了個白眼:“怎么又來了!”然后湊到仙君身旁,捧著菜籃子笑得明媚燦爛,“仙君,菜我摘好了,不過只夠兩個人吃。”
說這話時,她故意瞥了少府星君一眼,滿臉寫著“沒你的份!”
少府星君裝作沒看到,從袖中摸出核桃般大小的一物。那東西在他掌上逐漸變大,最后成了一籃碩大肥滿的仙桃。
仙君莞爾一笑,將裝滿仙桃的籃子拎起,遞給盈兒,“我要與少府星君下棋,你將這桃子洗洗,等會兒大家一起吃。”
盈兒滿心不自在,嘟囔道:“臭顯擺,就算我們天天吃菜葉,也不稀罕你的桃子!”
水嘩嘩地澆在綠菜和仙桃上,洗得菜更綠、果更鮮。這邊剛把東西洗好,兩人已經下完一局。
盈兒歡快地跑到仙君身邊:“仙君,你是不是又贏了!”
仙君笑得有些尷尬,他指著棋盤:“黑子多、白子少,是少府贏了。”
盈兒看著棋盤上數量差異明顯的棋子,高聲道:“這怎么可能!”她瞪了眼少府,“說,你是不是使詐了!”
仙君一手附上盈兒的肩頭:“少府星君并未使詐,這一盤是我輸了。”
少府星君眼簾低垂:“承讓。”
盈兒還是不信。
同樣恍惚的還有仙君本人。他與少府星君切磋已有近千年,二人實力相當,從未出現過今日這般壓倒性的局面。
一滴水沿著鮮綠的菜葉滑下,剛好落在下面光滑的石板上,“嗒”一聲脆響,擾動了原有的平靜。
少府星君狀若無事地抬起手,將棋子歸攏。
嘩——嘩——
仙君看著眼前這個沉穩的男子,半晌后無奈地笑了:“你若是不愿意,直說就好。”
“仙君,我愿意的,只是……”只是什么,少府星君沒有說下去。
仙君嘆了口氣,將盈兒牽到身邊:“盈兒,我有一事,要與你說。”
盈兒少見仙君這般嚴肅,乖乖地蹲在他膝邊:“我聽著,你說。”
仙君神情復雜,欲言又止。
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盈兒握住仙君的手,小聲道:“……仙君。”
“……盈兒,我近日有些事要離開一陣子。”
“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仙君輕輕搖了搖頭,“你且隨少府去往天界呆些日子,等我辦完事,再去接你回來……”
盈兒不依:“你去多久?我可以在這里等您!”
“時間不定……”仙君扯出一個微笑,“你不是一直對天界好奇得緊,此番剛好去瞧瞧。”
“可我突然不好奇了,我不想去天界,我就想呆在這里。”盈兒板著小臉堅定地說,仿佛只要她足夠堅定,仙君的就不會再說下去。
“你長大了,不能總呆在我身邊。少府很好,你跟著他我放心,你要聽他的話……”
“我不要!”盈兒大叫著打斷仙君的話,騰地站起身,“我不要和他去天界,我要和你在一起!再說,為什么長大了就不能呆在你身邊?”她惡狠狠瞪了眼低頭不語的少府星君,“我不喜歡他,我不要和他在一起!”
說著說著,她突然想起,在她很小的時候,仙君總是把她藏在袖中、揣在懷里。那時,他們最大的心愿便是她能盡快化成人形。可真等她變成了希望的模樣,仙君卻再也不肯將她抱在懷里,如今更是要讓她去遙遠的天界……
她很傷心,她突然覺得長大不是什么好事,她還是希望仙君能像以前那樣,牽著她的手走過幽深漫長的樹林,抱著她指給她看天上浩渺璀璨的繁星,一起在在滴露泫翠的晨曦中醒來、在綿柔的清風里睡去……
院子里一片沉寂,仙君袖子下面的手緊了又緊:“此事已定,你去準備準備,今夜就隨他走吧。”
盈兒不敢置信:“你說什么?”
仙居站起身:“我說你收拾一下,和他走吧!”
幾乎同一時間,盈兒眼淚滾落:“仙君,我是做錯了什么嗎?你告訴我,我改、我一定改好”她環上仙君的腰,“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么!”
仙君僵立著,任盈兒將自己圈住,他把臉撇向一邊。
一直保持安靜的少府星君忽然起身,將盈兒從仙君身上扯下來。
“你做什么?”盈兒想掙開少府星君的鉗制,反被他死死抓著,“你放開我!”
少府星君忽然對仙君道:“我會照顧好她的!”
仙君身子一震,然后慢慢朝后退去。
盈兒見狀,一顆心如墜深淵:“仙君、仙君,你別走!別走啊!”
“盈兒,你好好聽少府的話,我……”仙君他閉上眼,“我得走了……”
萬年長青的大樹林忽然起了風,風纏綿而繾綣,拂過人淚濕的臉龐、烏黑的發絲、輕薄的衣衫,穿過不知幾許深的林道,消失在遙遠的天際。樹林深處,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想要抓住那風的尾巴,卻只能在蒼穹下回蕩,化成一片啼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