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原先不姓李,是后來才改的村名。
其中的緣由,是因為在萬歷二年,這里出了一個進士叫做李三才,累官至戶部尚書。
李三才名氣很大,又有能力,只不過因為屢次上疏勸諫,遭到神宗皇帝的不喜。
再加上因為黨爭,遭到政敵攻擊,李三才后來閑居在家,直到天啟三年被起用為南京戶部尚書,但是還沒去上任就去世了。
魏忠賢當權的時候,大肆打壓東林黨。
李三才因為跟東林黨魁顧憲成等人關系莫逆,哪怕是死后,同樣遭到了魏忠賢的清算,被剝奪一切功名和職位。
在朱由檢安排袁可立和喬允升主持平反冤案之后,右都御史曹于汴上疏為李三才辯解,李三才才得以恢復生前的名譽。
此事過后,李三才原先低調的族人又開始在通州活躍起來,不過多是旁支,李三才的直系后人在當初躲避魏忠賢的清算時,便已經逃離了通州。
嚴格來說,李三才這一支才是旁系,只不過因為李三才的官越做越大,便成為了主家。
阻撓清田的,便是以李氏族人為首的通州士紳。
洪承疇趕到時,遠遠地便看到數百個扛著鋤頭、舉著鐵叉的農夫正在高喊“保護田地,拒絕清查”之類的口號,統計司的官員已經被逼入到村里面的一個死角處。
跟隨這一隊統計司的錦衣衛百戶,帶著手下亮明了佩刀圍成一團,以阻止對面這些人沖上來。
圍堵的人群看到有數百個錦衣衛趕了過來支援,一時間氣勢就沒有這么足了,下意識地讓開了一條路讓洪承疇等人過去。
有人悄悄從隊伍里面離開,報信去了。
看到洪承疇過來,這一隊統計司的人找到了主心骨,一個個表示要將這群暴民給全部抓起來。
洪承疇伸手示意部下安靜,隨后端詳起這群農夫來。
這些人一個個面色紅潤,高大健壯,穿著整齊干凈,喊起話來中氣十足,實在不像是常年在土里面刨食的莊稼人。
估計是哪一家的護衛家丁之流,披上了衣裳在這里冒充農夫。
洪承疇心里有數了,這是有預謀的行為。
面前這群農夫只不過是在這里虛張聲勢罷了,只需要等待幕后的人過來談話便是。
洪承疇猜的沒錯,大約一刻鐘后,有八個轎夫抬著兩頂轎子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從轎子出來的,是兩個衣著考究,身形微微發福的中年男子。
看到穿著緋袍的洪承疇,兩人神情為之一滯,便拎起衣裳下擺,小跑快步地趕了過來。
不過是數十步的距離,這兩個中年人的肚皮急劇起伏,已經氣喘如牛了。
看來已經相當長時間沒有這般走過路了。
走到洪承疇面前,兩人先后上前行禮道:“通州舉人李茂倉、通州舉人黃禮向見過這位大人。”
洪承疇微微點頭示意,回道:“某家姓洪,乃是戶部侍郎,爾等既然有功名在身,想必應該了解律法,不知為何挑唆農夫圍堵朝廷命官?”
戶部侍郎這幾個字給予了李茂倉二人巨大的壓力,尤其是后面這頂帽子扣上來,這就是要命的罪名了。
黃禮向急忙道:“洪大人誤會了,這些農夫世代在這里種田,他們不知從何處聽到流言,說有人要來奪走田地,情急之下便沖動行事了,并無人挑唆,晚生這就喚人讓他們離去。”
洪承疇冷笑道:“某家可從未見過,這手指的指甲縫里頭連污泥都沒有的農夫,你當某家是三歲稚童一般好糊弄嗎?”
黃禮向一時語噎,神情慢慢變得焦急。
李茂倉接過話頭道:“洪大人,這些官爺說是要來清查田地的,這附近的地都屬于我們兩家人,是我們祖上積存下來的,哪里還需要清查,這其中怕是有什么誤會吧?”
洪承疇微微瞇起了雙眼,語氣不善地道:“方圓十余里,數萬畝的土地,哪怕是修吾公在世,他也不敢說這些土地是一家一姓的之類的話。念在二位考取功名不易,請速速離去,若是再敢阻撓清查一事,某家決不輕饒!”
修吾是李三才的別號,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洪承疇自然是認識的。
不過洪承疇對其并無好感,也不曾謀面。
聽到這個名字,李茂倉似乎多了一些底氣,道:“洪大人說笑了,這些地就是我李氏歷代先祖逐漸積留下來的,洪大人難道是想強行占據我們的田地嗎?”
黃禮向應和道:“我們黃、李兩家世代忠良,多有為朝廷效死之人,陛下賞賜一些田地給我們不是很正常嗎?積少成多,洪大人何必大驚小怪。”
見這兩個人冥頑不靈,洪承疇不打算再費口舌,回頭對錦衣衛的千戶道:“拿下這兩人,剝去他們的儒衫,帶去通州城內衙門的牢房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見他們。”
看到洪承疇說翻臉就翻臉,李茂倉和黃禮向臉色激變。
李茂倉更是大聲責問道:“我有功名在身,洪大人不分青紅皂白便抓人,不怕犯了眾怒嗎?”
洪承疇面色平靜道:“只要某家在這里,就亂不起來。”
黃禮向見李茂倉討不了好,竟然語言威脅道:“洪大人以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不成,若是激起了民變,洪大人擔待得起嗎?”
錦衣衛千戶已經帶著手下將李茂倉和黃禮相捆了起來,還沒離去的農夫看到這一幕,拿起鋤頭又想往這邊過來。
此時李家莊外面塵土飛揚,通州衛所的千戶帶著部下匆匆趕到了這里,將李家村重重包圍,這些假農夫們瞬間傻眼了。
洪承疇在來之前便已經派人去喚通州衛過來增援了,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將局面控制住后,洪承疇走上前來到被捆好的黃禮向和李茂倉兩人旁邊,輕聲道:
“某家查的第一個就是陛下的皇莊,管事的太監已經被送進了東廠詔獄,難道爾等以為你們的田地比陛下的還要尊貴不成。
愚蠢的東西,若是以為使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就想阻止某家的大事,那是癡心妄想!”
提到皇莊,兩人一臉難以置信,若是連不可一世的太監王順都已經倒了,那清田工作是勢在必行了。
“帶走!”
通州衛來了兩千多人,面對這樣的武力震懾,這幾百個抗議的農夫同樣被抓了起來,等候發落。
皇莊和李家村兩件事傳出去后,通州便無人再敢阻撓,清田工作得以迅速開展。
然而,洪承疇蠻橫地將兩個舉人打入牢獄的行為,在朝廷引起了軒然大波,不少李三才以前的門生故吏紛紛上疏彈劾,請求罷免洪承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