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幽潔,微風拂柳,庭院里光華一閃,夏欣的身影顯化而出,她往古樹青綠的深林處看了一眼,散去遮掩道法,緩緩走向了通天樓。
“師娘,我先去睡啦。”蘇誠仰頭說道。
“好。”夏欣輕聲回應。
恰逢此時感知到異常的金色雷龍和火狐沖了出來,蘇誠面露微笑,一把抱住火狐,而后帶著金色雷龍朝一間房走去。
二樓的房門自行敞開,來到其中之后,房門又自行閉上,夏欣揭開床簾,抱著蕭陽坐在床頭邊沿處,眼神溫柔,面帶淺笑,伸指輕輕在懷中之人的額頭上一點,使之逐漸醒覺了過來,卻未曾幫其散去全部醉意。
蕭陽皺了皺眉頭,緩緩睜開雙眼,看著那張清麗絕世的俏臉,停頓半會兒,迷迷糊糊地說道:“夏欣,這是哪?”
夏欣伸手撩開對方俊秀臉龐上的一縷鬢發,柔笑道:“你覺得呢?”
蕭陽垂下眼簾,只覺精神恍惚,渾身乏力,臉頰更是如有熊熊烈火在燃燒,他頓了頓,小聲道:“夏欣,你幫我把醉意驅散。”
夏欣笑意不減,雙指扯住對方滾燙的臉皮,道:“柔弱歸柔弱,你好歹也是修行中人,身在凡道,都能稱為教主了,驅散個醉意還得讓我來。”
蕭陽抬眸,略顯委屈,“那是神酒,品質還那么高,我能壓制住部分已經很不錯了。”
夏欣輕聲道:“以后還敢不敢說自己酒量好了?”
蕭陽微咬嘴唇,再度垂下迷離的眼眸,不想說話,也沒有太多力氣去說話。
夏欣笑出聲來,“得靠自己慢慢煉化,如此,保準你酒量可以大漲,省得以后每次喝醉了,還得我抱著回去,你不知道,先前那些人在背后議論我們時,我都恨不得立刻消失個無影無蹤。”
蕭陽腦袋一轉,臉龐埋藏進夏欣的胸膛處,含糊不清地說道:“我想戒酒了。”
夏欣伸手按住他的腦袋,撫摸著那柔順的黑發,由上至下,來回反復,“這可是你說的,我要再看見你喝一次酒,休怪我巴掌不留情。”
“不要。”蕭陽快速回復,臉龐埋藏地更用力,“不戒了...”
夏欣不斷撫摸著蕭陽的發絲,眼神之中滿是寵溺,又附著著一絲心疼,后悔那天晚上將對方打得那么慘,都快有心理陰影了,她忽然長身而起,轉身將蕭陽安置在玉床上,柔聲道:“好好睡個安穩覺,過完太平節,待到一切事了,我們就又得離開了,估計到時候,只要你在外面那四座天下一現身,便會有數之不盡的敵人來對你進行討伐。既然你想為自己正得一個榮耀之名,一戰平定天下人心,那就得拿出那份本屬于你的無敵氣概,絕不能像那晚一樣,哭哭啼啼。我警告你,事關你的名聲,更牽扯著你的大道,我可不會出手助你,倘若將來那一戰你若輸了,看我回頭怎么收拾你。”
蕭陽露出一個慵懶的笑容,“放心吧,你是天下第一,我可是天下第二,我會證明給世人看,我絕不會弱于你。”
夏欣點頭,微笑道:“記住,這算是你對我立的軍立狀,如有違背,后果自負。”
蕭陽笑意猶然,“我若輸了,那兩次機會全作廢,你將我打死都成。”
夏欣神色狡黠,“那兩次機會,有沒有都一樣。”
蕭陽眼神飄忽,沉默不語。
夏欣掩嘴而笑,“其實還是有用的。”她轉過身去,“好了,睡吧,不打擾你了。”
見夏欣要走,蕭陽突然慌了,他逼迫自己更加清醒,奮起全部力氣坐起身來,兩手急忙扯住對方一條藕臂,死死抓緊,低聲道:“夏欣,你......要去哪?”
夏欣回頭笑道:“你要休息,我不走還留在這干嘛。”
“不要。”蕭陽下意識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哀求,他很怕。
夏欣笑了又笑,“怎么,就這么舍不得我走?”她重新坐回床邊,看著對方那副可憐的小模樣,調侃道:“還是說,你真想我們睡一張床?”
“啊...”蕭陽失聲松手,連連垂下腦袋,忸怩不安,“那......你走吧。”
夏欣展顏一笑,再次起身,朝房門口走去。
“夏欣...”蕭陽抬眸呼喚,欲言又止。
夏欣止步,回眸輕聲道:“放心,我就在隔壁。”話落,她不再滯留,移步走出了房間。
房門輕輕闔上,蕭陽目望著門上那副精致的朱鸞騰云圖,久久不愿收回視線,其實他剛剛想說的是,如果將來某一天你要離開,絕對不可以悄無聲息,你不妨直接將我殺了,我肯定會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夏欣背對著房門,微微仰起螓首,輕聲嘆息。下一刻,周遭空間扭曲模糊,她的身影轉瞬間了無聲息消失在了原地。
天地間飄蕩出一句幽幽話語:“當真好手段。”
碧湖水煙浩渺,岸上金柳婆娑,古意滄桑的簡樸水亭,遠遠飄蕩出一股馥郁的酒香,定睛一看,遍地皆為滾落的空酒壇。
一襲青衫背靠亭欄癱坐在地,已然是酩酊大醉,搖搖欲墜,正在對月狂飲,“我思故望明月,問月能有幾多愁,愁難盡,愁上愁,自古飲者最多愁。”
忽地,天地之間狂風大起,原本寧靜空明的朗朗夜幕由此烏云匯聚,雷鳴電閃。
“余霞峰,是個好名字。”
一句平淡清冷的話語,猶如大雪凜冬間的幽幽寒風驟然散開,冰涼透骨,直擊人心。
夏欣來了,悄然出現在了水亭外。
天穹之上,一道猛雷滾滾炸響,電光熾盛間,四方上下,仿佛亮如白晝。
通天樓內,蕭陽和蘇誠同時望向窗外,蕭陽癱坐在床頭,腦袋昏沉,意識模糊,根本沒時間想別的。蘇誠抱著火狐,默默仰望的窗外陰暗的天色,一雙眼眸倒映著雷電交加的景象,狐疑自語,“要下雨了嗎?”他收回視線,垂下眼眸,伸手摸了摸火狐的腦袋,“小樹也不知道去哪了。”
觀湖水亭內,化作一襲俊美青衫的生命寶樹一陣駭然,心湖之中如是一輪大日沉海,在劇烈的動蕩下卷起千萬重浪,將渾身酒醉之意洗滌殆盡,瞬息清醒,他猛地回頭往后看去,凝望向那道神色漠然的絕代麗影,通體汗毛倒豎,瞳孔急驟收縮,急忙站起身來,又險些軟癱下去,兩步倒退間,滿臉不可置信地顫聲道:“天女……,不對,不可能,你……,你難道想改變歷史不成?”
驀地,狂風止息,烏云退散,天地夜色復歸常態,一片清明。
夏欣蓮步輕移,緩緩走進觀湖水亭,淡然說道:“不妨回想一下,你在暗中追憶時,曾有幾次念出過這個名字。”
生命寶樹聞言松了口氣,趕忙伸手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汗水,接著喝口酒壓壓驚,強顏歡笑道:“我還以為,有通天禁忌在回溯過往呢。”
這并非生命寶樹用以掩飾自己的虛話,而是他由心而發的肺腑之言,先前天象驟變,回眸凝望的瞬間,他差點沒直接跪倒下去,頂禮膜拜。按理來說,以他的認知與見聞,縱然一位活著的大道絕巔者真身降臨也不至于此,因為......他曾是一代道祖,行至一條大道的盡頭,繼而徹底超脫,屹立在了大道之內不可逾越的頂峰!
事實上,類似他這樣的存在,早已打破了世間的常理,那怕如今身死之后重活一世,可只要曾經在這世間存在過,彌留的道法便可永存天地,亙古不滅,一旦今世之身走向不可逆生死之境,亦或產生某種共鳴,曾經的道法極大可能會自主復蘇,以此強加今世,庇佑此生。
然而剛才的那一剎那,卻讓他神魂搖曳,肝膽欲裂,眼中的夏欣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化作為了一種難以想象的超世存在,那種俯視眾生的眼神,既熟悉又陌生的冷漠,恐怖的無法揣度,尋常人也許不會有感,但當一個人道法越高,對于天地間一些未知禁忌所對道的壓制和覆蓋,就會越發敏銳,這自然不是指他目前的道法達到了那種程度,而是他的過去的修為曾踏足進了那樣的領域,他能夠清晰的感應到,自己過去彌留于人世間的那些殘存道法正在隔著千百萬年的歲月進行自主回響,他能夠感應到,一股不屬于當世,更不屬于自己的通天神韻在冥冥中產生了運轉,從而導致他在第一時間誤以為是未來的夏欣主導了今世的她自己,但現在看來,是他錯了。
不過,那股冥冥中運轉的通天神韻確有所在,而問題,就出現在這個“誤以為”上,他以為是夏欣的未來身降臨到了今世,借此去聯想夏欣的那尊未來身,偶然接近向某種真相之后,古今未來皆混亂!!
如果他任由念頭繼續下去,當真聯想到了禁忌的一隅,哪怕只是類似,哪怕只是接近,只要那一隅不該讓他發現,那么他很有可能會形神俱滅,由此也不難想象,這個女子的未來,究竟能達到一種何等恐怖的既定領域,絕對已遠超巔峰時期自己,否則,他也不會被嚇得險些魂飛魄散。
當然,夏欣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個隨意的舉動,竟會差點給生命寶樹帶來一場滅頂之災,同時,她自身不知道,生命寶樹更不知道,在那條浩浩渺渺的光陰長河上,有一雙眼眸,驀然回轉,于靜默中俯瞰著歲月的浪濤,那些逝去的歷史,萬事萬物,皆一覽無余,祂看顧著,不滅的永恒,如從未離去。
夏欣落座于石凳上,隨手拎起一個未揭封的酒壇,并未回應他的問題,隨口說道:“這是你的真名?”
生命寶樹整理好思緒,背過身去,走出兩步,一手扶住亭欄,一手拎壇飲酒,沉默片刻,他望著明月,輕聲道:“我師尊為我取的。”
夏欣揭開酒壇壇封,酒香飄溢,她微微仰頭小酌一口,又問:“流光山,還是流光山之主?”
生命寶樹轉頭看著一臉平靜的夏欣,沉聲道:“不要妄論,會有因果反應。”
夏欣倒也沒有繼續追問,直接挑明來意,“說說吧,關于我和他之間的姻緣,你知道多少,確切點來說,你能猜到多少?”
生命寶樹苦笑,轉眸又望明月,輕嘆道:“我能猜到的,天女大人也能猜到,我猜不到的,你心里應該也能有所懷疑,何必如此為難我。”
夏欣不語。
生命寶樹無奈,“儒、釋、道,三教之中皆有一處掌管世間一切眾生姻緣的結緣之地,既然有人在其中干涉你們之間的姻緣,那么很有可能是祂們中的其中之一,但至于究竟是哪一方,我猜不到,也不敢去妄加猜測,這古今往來,能和三教中那些人平起平坐的存在,少之又少,連流光山最輝煌的時期,也很難去相提并論,而三教背后那幾位亙古不滅的禁忌存在,堪稱萬古無敵,言有因,念有果,妄論必有禍,當然,也不排除是其他道統所為,三教之外,諸天中有此通天本領者,并不占少數,有一個地方,甚至比三教還要可怕,正是因為有祂們在,這諸天萬界,才能長存至今,無論你想知道什么,將來飛升上諸天時,可自行探究,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道祖,遑論如今還不是,在他們所主導的命運洪流下,我沒有干涉的資格。”
夏欣有些失望,有些意外,看來,是得不到更多的結果了,她喝了口酒,忽然一笑,道:“莫非是被蘇誠他們收拾了一頓,心里有了些許郁結,所以在這獨自喝悶酒,現在又開始妄自菲薄了?”
生命寶樹不再望月,轉過頭來,淡然笑道:“本尊是誰?縱橫諸天,橫掃萬界,曾打遍通天之下無敵手......”
還不等他話說完,便被夏欣一語捅了心窩子,“還不是死在了戰場上。”
生命寶樹神色黯然,大口喝酒。
夏欣臉色平靜,站起身來,“罷了,一問三不知,和你沒什么好聊的,正經起來不順心,不正經時,不順眼。”話落,她頭也不回地朝著觀湖水亭外走去。
生命寶樹笑了,反駁道:“除了你小郎君,你能看誰順眼?”
夏欣不予回答,看著手中的酒壇,淡淡說道:“堂堂道祖,如今居然淪落到了偷酒喝的地步。”
生命寶樹不滿道:“臭丫頭,你會不會說話,何謂偷酒喝?本尊曾為一代道祖,鎮守諸天,死戰不退,這世間眾生之所以能延續至今,我也算是出過一份力,即便沒有功勞,亦有苦勞,喝幾壇酒怎么了,這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
夏欣話語猶然平淡,“還是那句話,逝去的輝煌,再輝煌也已逝去,我沒興趣了解你的往事,但你要有志未來,我不會袖手旁觀。”
生命寶樹望著那道徐徐遠去的身影,心中有所掙扎,有些話他不是不想說,只是不能說,其中牽扯的萬般因果,關乎太大,動輒便要天翻地覆,可是一想到青銅古棺中的那道身影,他又覺得于心不忍,沉默良久后,他忽然大喊,“夏丫頭,以后讓他們叫我余霞峰吧,余燭也好,這么久過去,我想......也該重新用回屬于我的名字了,終有一天......”
依舊是話未說完,便被遠去的夏欣強行打斷,只聽她道:“燭火之光,予以塵埃,是挺多余的。”
生命寶樹當即破口大罵,“死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此乃我師尊所賜道名,膽敢肆意褻瀆,小心......”
“轟隆!”
水亭四周驀然雷光電閃,生命寶樹一個激靈,只得乖乖閉嘴,望著那抹徹底消失在林間暗處的背影,無可奈何。
寶靈宮———“云華連星殿”。
一間裝扮精致的富麗偏房內,瑯瑯滿目,珍寶無數,全是各路賓客送上的大婚賀禮,大大小小堆積成了幾座霞光蔚苒的小山。
東方凝珠正樂此不疲的忙著挑選和打量,什么靈丹妙藥,法寶經文等極其稀有的大道神物統統扔向一邊,不屑一顧,反倒是那些個相比下來較為俗氣的胭脂水粉,華美物件格外討她歡喜,全部收入囊中。
袁盛則坐在一旁負責打下手,幫著東方凝珠拾掇那些隨處丟棄的寶物。
忽地,他湊到對方耳邊,支支吾吾地小聲說道:“凝珠,真要違背爹娘他們的意愿嗎?”
東方凝珠手持一塊九彩玉制的寶光美人鏡,聞言臉頰一紅,側首瞪了袁盛一眼,羞惱道:“管他們做甚!”
袁盛悻悻然不說話,視線游曳間,盯上了桌面上一個單獨擺放的玉盒,起身移步,向前將之拿在手中,隨意掂量一二,打開的剎那,霞光迸發,丹香馥郁,驚得他瞠目結舌,急忙看向東方凝珠,道:“凝珠,神丹……十顆!”
東方凝珠轉頭丟掉手中美人鏡,快速來到近前,接過對方遞來的玉盒,看著內部那十顆擺放整齊,色香不一,繚繞著一圈圈封道符文,如大日凝成珠的晶瑩丹藥,猶豫須臾,急忙蓋上玉盒,嘻嘻一笑,露出臉上的小酒窩,格外靈動與俏皮,“袁盛,這個給我,其他的隨便你挑,好不好。”
袁盛伸指戳了戳她那吹彈可破的俏麗臉蛋,柔笑道:“咱們都是夫妻了,還分彼此啊。”
東方凝珠轉念一想,“也對。”她欣然收下玉盒,嘿嘿一笑,模樣更顯可愛。
袁盛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神色,撓了撓頭,試探性問道:“凝珠,咱們……是不是該去圓房了?”
東方凝珠僑臉生紅,嬌媚不已,她轉過頭去,道:“急什么?沒看見還有這么多賀禮沒拆么?”
袁盛垂眸撓首,羞赧應道:“也是。”心里卻抱怨了一句,“可天都快亮了。”
……
隨著今夜婚宴結束,屬于袁盛和東方凝珠的這場曠世大婚也算是圓圓滿滿的落下了帷幕。各路來此參加婚禮的貴賓先后離場,悉數踏上了歸途。
唯有永晝城親家那邊的一些首要人物在袁懷冕他們的出聲挽留下選擇留了下來,最終暫住于寶靈宮內,打算等到之后的火城太平節結束再起身離開。
而接下來的火城,也并未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