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云水悠悠,嫩枝葉影輕舞,細碎晶瑩的藥渣無聲沉浸,如同廣袤天空下徐徐飄零的星光塵埃,薄輝縈繞,斑瀾閃爍,玲瓏金魚蕩漾其中,爭先恐后圍繞向前,戰況極其激烈。
蘇誠躍下通天樓,望著鵝卵石小路上那兩道尚未遠去的飄然背影,輕聲呼喊道:“師父師娘,記得帶兩串糖葫蘆。”
其中一道背影高抬臂膀,擺了擺手,卻不聞只言片語。
生命寶樹來到跟前,有意無意地嘆道:“有道是今得春風如美酒,不記昨秋忘憂茶,說得就是這兩人。又丟下我們,享受二人世界去了。”
蘇誠摸著懷中火狐,朝生命寶樹露出個鄙夷的眼神,輕聲道:“待會師娘回來揍死你。”
“臭屁孩,懂不懂何為尊師重道?于情于理,本尊也算你半個師父,如此口無遮掩,以下犯上,實在該罰!”生命寶樹沒好氣地開口訓責,言語間,樹干上已長出一條嫩葉赤金,柔軟細長,猶如藤蔓般的木鞭,待到話音落下的瞬間,毫不猶豫揮動起來。
只聽“啪”的一聲,木鞭劃過空中,呼呼生風,蘇誠“哎呦”大叫,連忙伸手捂住屁股,疼得淚眼汪汪,險些直跳腳,不用想都知道,那受擊之處必然已留下一條鮮紅醒目的鞭痕。
生命寶樹毫不心軟,見蘇誠竟然還敢一臉怨氣地瞪著它,那條木鞭頓時如游蛇般上下晃動,速度極快,帶動周邊風聲陣陣,看上去尤為可怕,“怎么,小屁孩還不服氣?本尊身為你半個師父,理應教你些作為弟子該有的道德孝心和禮節敬畏,整天冒冒失失,心無忌憚,成何體統?當然,這不能全怪你,畢竟年紀尚小,稚嫩晦澀,且你那位正兒八經的師父估計也從來沒教過你這些,無妨,本尊今日心血來潮,便破例傳授你些大道之外的處世道理,一點規矩都不懂如何能行,將來獨自出門遠游,行走天下,還不得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沒教養?打得過還好,算你拳頭硬,本事大于理,若是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贏,不僅是自己憋屈,掛不住顏面,連著你師父師娘,還有我這半個師父都得跟著丟臉。”
生命寶樹嘰嘰歪歪說了一大堆,實則就是嚇唬嚇唬蘇誠,俗話說“真龍雖死,仍高于天”,再怎么樣昔年它好歹也是一尊打破大道絕巔的禁忌生靈,曾追隨過“天尊之上”的存在,漫長歲月以來,所經所歷常人根本不敢想象,即使如今散盡一世道行,唯剩殘軀存活于世,可該有的傲氣與風骨始終永恒,在夏欣面前抬不起頭也就認了,難道還不能在一個追溯本源,當真能算是自己半個弟子的小屁孩面前耍耍威風了?
再者,別看它平日總喜歡在蕭陽和夏欣面前犯賤,口無遮掩,一副欠收拾的樣子,其實這無非是它的刻意為之罷了,真要說個所以然,大概就是無聊長輩對晚輩的捉弄打趣,百萬年復千萬年,一世遠去又一世,無盡的光陰,好似逝水盡東流,曾經的榮耀已成過去,歷史的輝煌化作云煙。
只記那年,諸世飄搖,殺聲震天,古今動蕩,諸雄裹尸還,青山埋白骨,眾生赴沙場,皆葬塵埃中,血與淚的悲歌,可否頌盡這千古蒼涼?今夕回首,往昔寂寥,那些同時代的英雄豪杰,那些把酒言歡的知心故友,還剩幾人?誰又能讀懂它心中的殤情,也許,只有它自己清楚,也只有如此,方能將一切短暫埋藏,見后人風光,許我心甚慰,同后人喜樂,解我心憂愁,亦可作......和光同塵矣。
然而,蘇誠卻是誤以為真,非但沒有打算虛心受教的意思,反而是一副氣呼呼地模樣,微微垂首,咬著嘴唇,那愈發濃郁的幽怨小眼神,仿佛隨時都可能發飆。
分明就是這臭小樹自己言語輕浮,肆無忌憚,一張樹嘴太過欠揍,他好心提醒,反倒還被教訓,若非念及這勉強算是半場的師徒情分,他真的要動手了,哪怕打不過!
“嘖嘖嘖,瞧瞧,小崽子還生氣了,看來真是被你師父師娘寵壞了,受不了一點委屈,這可不行。”生命寶樹無情嘲諷,而后漫不經心地說道:“也罷,傳授你無上大道理之前,我先替那臭小子和臭丫頭好好修理你一頓,免得以后不懂規矩,鑄成大錯。”
話落,那條不斷晃動的木鞭光華閃爍,虎虎生威,甩的那叫一個飛起。
蘇誠見狀捂著刺痛不散的屁股連連后退,一臉的幽怨轉變作委屈,倔強不說話。
生命寶樹帶著那條甩到呼呼作響的木鞭向前逼近,繼續揶揄道:“小崽子是不是在想等你師父師娘回來了去告狀?沒關系,我先打了你再說。”木鞭止住晃動,如一條觸手般筆直爆射向前,停在了蘇誠眉心前。
蘇誠當即被嚇了一跳,快速倒退兩步,依舊是不說話,懷中火狐也跟著打了個哆嗦,“嗚嗚”兩聲,身子用力蜷縮,趕緊將腦袋藏好。
“呵呵,哈哈哈。”生命寶樹忽然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接著散去那條木鞭,道:“嚇唬一下你這臭屁孩,那么認真做什么,誰讓你師娘天天欺我太甚?我既打不過她,又不能動她小郎君,故此拿你這個弟子出口惡氣也是天經地義。”
蘇誠仍是默不作聲,捂著屁股悶悶不樂。
“沒勁。”生命寶樹輕聲一嘆,也不再逗弄蘇誠,轉了個面,看向沉浮在通天樓下的金色雷龍,罵道:“小畜生,看什么看,睡你的覺去!”
金色雷龍聞言一激靈,渾身電弧閃爍,失去控制,它“嗖”的一聲直接溜的無影無蹤,不是它畏懼生命寶樹,而是真的打不過,動起手來,肯定會被當成螻蟻蹂躪,沒有絲毫招架的可能,正所謂強龍不吃眼前虧,咱們走著瞧!
早晚有機會弄死你!!
不曾想,機會轉瞬即至。
正當生命寶樹沉浸在猛虎離山去,猴子乘勢當大王的感覺中時,蒼穹之上符文運轉,一道如瀑布般的霞光傾瀉而下,頃刻間將生命寶樹籠罩,它通體生寒,暗叫不好,知道這是夏欣在施法,可出乎意料的是,這霞光并未帶來任何苦楚,甚至還有一陣暖洋洋地舒適感,不過它立馬就察覺到根本異常,直接破口大罵,“死丫頭,你敢對本座下封道術!”
“蘇誠,打死它。”遠天傳來蕭陽的聲音,簡明扼要。
苦著個臉的蘇誠頓時眼前一亮,而匆匆遠去又匆匆回來的金色雷龍也是躍躍欲試。
哈哈哈,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出惡氣的時候到了!
生命寶樹心中嗤笑,它本以為夏欣會親自出手,沒想到居然只是一門封道術,那還有何好怕的?如今它比肩神靈,道法境界被封又如何?就憑這副大道體魄,蘇誠區區一個三境修士,哪怕再加上一個金色雷龍,站著給他們打一萬年都傷不到一絲皮毛,為了防止夏欣再有手段,它故作示弱地大聲喊道:“天女大人,我知錯了。”
“咚!”
天穹裂開,前兩日夏欣用以煉丹的那尊黑色寶爐破空而至,落在庭院中,伴隨著她的悠悠話語,“施法催動即可,死了就煉成丹。”
“天女大人,我知錯了。”生命寶樹繼續大喊,這回它是真的麻煩了。
“祝你好運。”蕭陽似笑非笑的回應響起。
生命寶樹怒不可遏,實在是沒想到,這兩人你儂我儂,攜手遠去,竟然還有心思時時刻刻關注庭院這邊,欺它太甚!
“臭小子,臭丫頭,待到本座重回巔峰之日,定叫你們雙雙跪地,哭喊求饒!”
“咚!”
一聲轟鳴,生命寶樹眼前漆黑,古樸寶爐已然罩下,蘇誠揉了揉仍然火辣辣痛的屁股,決定要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一點就好。
“轟隆!”
還未等蘇誠有下一步動作,早已迫不及待的金色雷龍率先出手了,沒有絲毫留情,張口就是吐出一道巨大而璀璨的金色雷霆,繚繞在寶爐之上,于內部爆發。
“小畜生,給我等著!!”
聽著生命寶樹的威脅,蘇誠猶豫了一下,隨后周身符文流轉,雙手火霞繚繞,也加入了出惡氣的大業中。
黑色寶爐上蘊含著夏欣的道法神通,故此,蘇誠和金色雷龍無需擔憂遭到反噬,進而導致精元法力瞬間干涸,被吸到灰飛煙滅,可以肆無忌憚的催動,并且,他們的神通術法經此轉變后,威能會達到一個恰到好處的程度,可折磨形神而不傷根本,使得生命寶樹苦不堪言,痛罵連連。
接下來的過程中,庭院里可謂是金雷閃爍,火光滔天,悠揚回蕩的寶爐轟鳴聲不絕于耳,足足響了一個時辰有余。
事實上,蘇誠下手的確不重,斷斷續續,停了又停,反觀金色雷龍,那絕對是主力中的主力,霹靂雷霆層出不盡,燦燦金光鋪天蓋地,那一副嗷嗷大叫,樂此不疲,仿佛不劈死生命寶樹決不罷休的瘋狂架勢,看得蘇誠都是一陣發呆,不禁可憐起寶爐內聲聲慘叫,威脅連連的小樹,有些于心難忍了。
從中足以見得,這家伙對生命寶樹究竟積攢了多大的怨氣。
十年藏劍隱忍,一朝鋒芒出鞘,那自然要不遺余力,殺個痛快!
直到天上符文與庭院霞光相繼散去,蘇誠與金色雷龍終于停手。
這還是因為有著蘇誠的三番五次出聲制止,否則,看金色雷龍越來越起勁的模樣,估摸著能繼續劈個三天三夜不罷休。
其實也不能全怪金色雷龍,主要是自當年離開燼土,與夏欣在宇宙深處的時光,它就時不時被生命寶樹欺負,憋著一口久久不散的怨氣,不吐不快,如今總算有了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豈可放過?與其等對方脫困來收拾自己,不如先下手為強,爽了再說。
當然,它們倆自不會因此而反目成仇,歸根結底,就像是當年北荒李村的“李秋風”和“李青山”,好似一對歡喜冤家,喜歡相愛相殺。
不同的是,李青山和李秋風好歹實力算個旗鼓相當,往往都是兩敗俱傷,誰也不服誰,而金色雷龍和生命寶樹之間的道行一直以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所以,金色雷龍只有被欺負的份,事后又屁顛屁顛跟在對方身邊,當作什么都沒發生。
蘇誠盯著眼前的黑色寶爐,若有所思,覺得不能將小樹放出來,否則,小蛇危矣。
事實果如所料,雖說生命寶樹中了夏欣的封道術,道法境界盡失,但大道體魄還在,有的是手段,對付一條小小六境。
哼!
易如反掌!
終于脫離苦海,熬到了頭,它立刻裝腔作勢,開始一連串的軟磨硬泡,坑蒙拐騙,迫切想要出去,將金色雷龍狠狠暴揍一頓,爭取留它一份先天本源,讓遠方那個醉在情愛的臭丫頭回來收拾爛攤子。
蘇誠,快......快放我出來,此爐道韻繚繞,煎熬異常,我已傷及本源,需馬上尋得一處清凈之地修養。”
金色雷龍來到蘇誠身邊,一個勁的搖頭,示意他不要信對方的鬼話。
蘇誠遂它意愿,盤坐下去,守著黑色寶爐,對生命寶樹的話不為所動。
生命寶樹繼續虛聲虛氣,奄奄一息地開口道:“快啊,我命元枯竭,本源渙散,耽擱不得片刻了。”
“不行!我又不傻,你肯定是想出來欺負小蛇。”蘇誠拒絕。
“蘇誠,你別聽那小畜生狗眼睛打轉,亂搖頭,它巴不得我死在里面,將來好在我墳前幸災樂禍,你且放我出來,今日之事,我絕不計較。”
“你在里面待著吧,等師父師娘回來了再說。”蘇誠說道。
“等他們回來,我死的連渣都不剩了。”
蘇誠不語。
“我可是你半個師父,你當真如此狠心,要看著為師今日葬身于此嗎?”
蘇誠仍是不語。
“好徒兒,乖徒兒,聽話,放為師出來。”
蘇誠依舊不語。
“蘇誠,你個逆徒,難不成是想和邊上那個小畜生聯合起來欺師滅祖不成,趕緊揭開神爐!”
蘇誠干脆閉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