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R博士的緊張，慕景的情緒用“恐慌”來形容更為合適。

　　她盯著虛擬紙張上的電子文字“圣母”，腦海中卻想起了元帥曾經提過的另一個詞——迷失的圣母。

　　迷失。

　　在此是不是可以解讀為……逃亡？

　　秦湛親口說過，他是從那個鬼地方逃出來的。

　　假如，逃離冰原的不只他一人，如果他還帶著一個累贅呢？

　　慕景對于曾經或許有過的逃亡經歷毫無記憶，倘若都不記得對逃亡之旅有過什么幫助，除了累贅之外，慕景不知還能用什么來稱呼自己。

　　今日的這場對話就好似一場相互輪回的拷問，拷問并非來自對方，而是發自內心。

　　R博士不肯承認自己的研究全盤建立在病毒之上。與之相比，慕景也沒有高明多少，旁人對她是覬覦也好，艷羨也罷，但她本身并不想做那個“唯一的成功品”。

　　不過嘴上說了什么，但內心深處，對于真正接受這個設定，總還是隔著一線。

　　但現在不會了，曾幾何時被慕景本人嘲諷為草履蟲命名的“圣母”二字終于擊穿了最后一絲僥幸。

　　慕景無比清醒的接受了自己的來歷。

　　“雙重密碼是什么意思？”慕景自己未必不能想明白，但此刻她的狀態急需說點什么不需要腦力的話來緩解情緒。

　　凱撒認認真真的回答，“根據推算，萊安博士最終留下成功病毒株的可能性超過80%，相關資料就藏在還沒有破解的部分。不過，要繼續解讀，還需要新的關鍵詞。我剛才已經試過了‘冰原’、‘溶洞’、‘病毒’、‘7’、‘變異’等詞語，都沒有成功?！?p>　　這些與“金屬棺”有著很強的關聯性，先用這些嘗試，的確符合人工智能的推理邏輯。

　　旁聽的R博士已是滿心絕望。自從拿到萊安遺物算起過了多少年，做了多少嘗試，他都沒能找到第一重關鍵詞。

　　“金屬棺”一詞還是來自于慕景的靈感。

　　可是，密碼竟然還有第二重。

　　盡管R博士自己也理解萊安的矛盾心情，既不甘心付出滿腔心血的成果連點兒灰都留不下，同時更害怕成果被有心人利用造成更大的禍端。左右為難之下，留下雙重密碼也不是不能理解。

　　關鍵詞沒有任何規律，完全就是有緣人得之的狀態。萊安完全就是聽天由命了。

　　起碼就當前的情況來看，R博士只怕是不得不當這個“有緣人”?？蓡栴}是，這個時候如果還要將希望寄托在慕景的靈感之上，連R博士自己都覺得強人所難。

　　對于慕景而言，難嗎？不應該如此衡量，因為已經遠遠超脫難易的范疇。

　　找到“金屬棺”，多少還有幾分邏輯可以追尋，當答案被公布的瞬間，連R博士都有幾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恍然。

　　可是對于第二重密碼鎖需要的關鍵詞，則是完全沒有思路。即使下定決心大海撈針，一時間都不知該去哪片海里撈。

　　R博士看著慕景緊蹙的眉心，差一點就要說出“要不算了吧”，可是，不斷翻涌的不甘心阻撓著他開這個口。幾分鐘過去，盡管一聲沒出，但內心翻涌的矛盾都快把他糾結死了。

　　忽然，就聽慕景開口，“試一下‘紅鉆’?！?p>　　此言一出，在場三個長了耳朵的存在，包括慕景自己在內，都愣住了。

　　R博士徹底茫然，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一個什么東西。凱撒比他好一點，畢竟見過秦湛生日反向送禮的奇葩操作，而且他也知道，即便兩人現下分道揚鑣，但那枚紅鉆吊墜依然掛在慕景頸間。

　　好似一個習慣，沒人提醒慕景，她也就順理成章的繼續戴著。

　　“算了。”慕景自己否認了提議，“肯定不對，不用試了?！北绕稹敖饘俟住钡捻樌沓烧?，“紅鉆”簡直毫無根據，充其量只能算是靈光一閃。

　　然而慕景的阻止還是慢了半拍。習慣了令行禁止的人工智能，在聽到“紅鉆”的瞬間，一邊疑惑，一邊卻也將這個關鍵詞放入了破解程序……

　　“將軍，已經解開了?！?p>　　完全不知道紅鉆來歷的R博士驚駭的張大了嘴，對慕景佩服的五體投地，覺得她簡直神了。

　　片刻之后，凱撒又說，“這是手札的最后部分，沒有文字日志，只是一個病毒化學式。”本來不應該具備人類情緒的凱撒，在這一次也切切實實的體會到了何為成就感，他知道，終于找到了最關鍵的東西。

　　戎馬倥傯了小半輩子的女將軍，行事從來都是干脆利落。當初扔下秦湛，離開第五區前往太空基地，也是頭也不回。但這一刻，她忽然感到了一股形容不出的難過。

　　什么都不想說的慕景只是擺了下手，示意凱撒把化學式交給R博士。

　　看到化學式的瞬間，R博士興奮的全身發抖。隨即，在慕景的默許之下，他馬不停蹄的開展了對比實驗。

　　用實驗體與化學式進行對比。

　　毫無疑問，在這種時候，實驗體當然要選擇唯一成功的那位。

　　慕景十分配合，不管是抽血還是別的，讓干嘛干嘛。但也無比麻木，仿佛只是為了完成一個不得不完成的任務。

　　R博士沒有空暇關注慕景的心情，他已經忙的不可開交。幸運的是，太空基地中竟然擁有全套最先進的設備。之前R博士沒有發現，如今親自用過，發現設備、藥劑、種種一切，比起他的軍方實驗室也不遑多讓。

　　換一個人，只怕已經在暗暗揣摩，一座太空基地中置備這些究竟是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R博士沒有，他顧不上考慮那些有的沒的，正如他對慕景異常的情緒狀態一無所覺。

　　反而是充當實驗助手的凱撒，時不時偷偷往慕景臉上瞄上幾眼。慕景所有的身體數據都會經過他的分析，他正好假公濟私的截取出一些與情緒有關的數據，將之與正常狀態的慕景進行對比。

　　不知是真的沒什么問題，還是慕景自控力太強，比起日常，她的情緒波動反而更小，有一種置身事外的冷靜。

　　盡管凱撒跟著那位既非尋常意義，同時又不怎么靠譜的主人秦湛學了很多沒用的東西，但他畢竟不能真正體會人類的復雜與矛盾，他很難想象究竟怎樣才能算作“哀莫大于心死”。

　　然而，對于人類的復雜而言，到這般地步竟然還不算完，比之前更為百轉千回的還有一種——

　　死灰復燃。

　　凱撒并不清楚自家將軍的情緒演化到了哪個程度，他能覺察出慕景情緒異常，已經是不斷進化的結果了。相比較起來，反而是在場的另一個血肉之軀對這這一切完全沒有覺察。

　　R博士宣布他一系列研究的結果，“以你的身體數據來對照檢驗病毒株，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當初你改造所用的正是這種毒株?！?p>　　說完之后稍微等了幾秒，R博士發現對方情緒不高，不明就里，想了想又補上一句，“這下你可以放心了，至少在短時間內，你的身體不會再出現什么不好的變化。給我一點時間，我應該可以……”

　　慕景沒給對方留下許愿的時間，不是不相信他能做到，而是根本不在意。她所抓住的，是對方敘述中的一個矛盾，“你剛才說，用我的身體數據來對照檢驗病毒？既然是同一毒株，為什么不能用我的身體組織反向推測出毒株的化學式？”

　　如果一早就能做到這個地步，豈不是可以省去中間無數周折？

　　怎么也不至于鬧到如今這個大戰一觸即發的地步。

　　R博士也不得不承認，從理論上而言，反向推測的確可行。他很是疑惑的抓了把頭發，本來就堪稱軍方實驗室第一古怪的發型，因為近期疏于打理而變得更加虬結，哪里禁得住他這么抓，硬是被揪下一大把。

　　他完全沒有感覺到疼，照實說出了自己的發現，“你的血液……或許其他部位也有，但主要殘留都在血液中，怎么形容呢，就是一些很特別的成分，似乎對病毒起到了中和作用。我猜，這應該就是你之前精神力一直不能突破閾值的根本原因。但那成分是什么，我暫時分解不出來?！?p>　　R博士因為越來越強烈的慚愧，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到了最后，幾乎不可聞。

　　慕景并非出于安慰，而是出于實情，“這不是你的錯。”說完這句，目光一轉，看著凱撒。

　　從R博士提到“特別成分”開始，凱撒就知道要遭，此刻迎上將軍的目光，他更加確定這一回別想再混過去。他真的萬般不理解秦先生的決定，為什么不繼續使用梅薩迪加密？除非連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否則根本不可能瞞住將軍。

　　R博士順著慕景的目光，終于后知后覺的想起那件事——對了，之前說到過，慕景常年使用某種“阻斷劑”，而阻斷劑的材料是，秦湛的血液。

　　好歹是軍方實驗室這些年來唯一的主持人，曾經的R博士一直認為自己算是基因研究領域的翹楚。即使一直未能破解萊安手札，但他認為那不過是欠缺了幾分運氣。

　　直到這次被強行帶到太空基地，每一分鐘的見聞都在沖擊他的自信，這一刻R博士更是忍不住深刻反省，自己過去都研究了些什么？成果竟然與萊安天差地別？

　　R博士無比震驚的請教，“為什么一個人的血液會有這種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