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潭臉色有些不自然，沒有人喜歡被監(jiān)視，她也不例外。“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嗯。還有一群奇怪的人?！绷秩刚J(rèn)同地說。譚潭原本一直在為自己剛才一時的“失言”而不安，聽到這句話，反而覺得一切不安都沒有必要。林雀并沒有生氣，她該對自己怎樣還是對自己怎樣，不因她的失言而疏遠自己，當(dāng)然更不會更加親近自己。
“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去？”
“才剛來就像回去？你剛剛不是說這是個奇怪的地方嗎？那到底怎么個奇怪法兒，自然要花時間好好看看?！?p> “可是…”譚潭小心地看著林雀的臉色，說，“我怕…家里會擔(dān)心?！?p> “要是怕這個，你剛開始就根本不應(yīng)該來這兒?！?p> “來不來這兒也不是她能夠決定的?！蔽仔日f，“林雀，這一點你應(yīng)該清楚。”“可是她原本就不應(yīng)該牽扯到這件事里來！這里的水很深，她一個旱鴨子，遲早會連累其他人。”“林雀…”“你不用替她說話。我去跟那個姽婳娘子說，她一個局外人，從哪兒來的就應(yīng)該回哪兒去。她該規(guī)規(guī)矩矩念她的書，過她應(yīng)該有的生活?！?p> 譚潭一直聽著，這兩人用第三人稱來談?wù)撍@個“局外人”，而沒有讓她這個當(dāng)事人說話的意思。在那句話說出口之前，譚潭其實已經(jīng)隱隱猜到這個結(jié)果，她只是沒預(yù)料到林雀的反感會如此強烈。譚潭不是林雀子，她是一般人眼里的“寵兒”、“優(yōu)等生”，而優(yōu)等生往往有自己的傲氣——雖然這種傲氣虛浮而不實。
“我不走。你憑什么替我做決定？什么叫我應(yīng)該過的生活？在你眼里，你跟我、跟班上的其他同學(xué)都不是一路人，但是雀子肯定不是這么想的。她會對我們笑——我想你也應(yīng)該知道——她努力想和我們成為朋友，像我們其他人彼此之間那樣，互相傳傳紙條、談?wù)勛约旱呐枷瘢m然總是會打打鬧鬧，可很快就能重歸于好。她不排斥我們，也不會自詡跟我們不一樣！”
“林雀！”巫小嬋只來得及喊出她的名字，林雀已經(jīng)逼近譚潭，單手卡住她的脖子。她殺人的時候一定就是這個樣子，像個狂熱的信教徒，瘋狂地?fù)]舞著單薄的胳膊腿腳，叫囂著要把一切異教徒綁在火刑柱上，用純凈的圣火焦烤他們丑惡的靈魂。
“你有什么資格在我面前說你了解她？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說你知道她想要什么？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譚潭像被她捏在手里的章魚，只能無力地攪動那八只觸手，眼看著就要出氣多進氣少。林雀竟真有殺心！巫小嬋此時深深地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她扳不動那只手分毫?！傲秩?，你放手！林雀！你不能這樣！林雀！”“啊——”
這一聲尖叫，不是譚潭發(fā)出的，更不是巫小嬋發(fā)出的，而是林雀。她突然抱住腦袋后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神情痛苦而驚惶。此時，巫小嬋和譚潭都清楚地看到林雀身上一瞬間騰起紫色的火焰，這種紫色的火焰巫小嬋曾在她的“夢”中看見過。林雀就像一個人格分裂癥患者一樣自言自語起來。“林雀子！你不可原諒，不可原諒！”“林雀…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殺她，不要害人…”“你總要跟我作對！為什么？為什么！你——”聲音像突然被人掐斷一樣，戛然而止。
就連巫小嬋也沒有想到，譚潭竟會這樣做。這個女孩兒爬到林雀身邊，伸出手去，竟然死死地抱住她?；鹧孢€在燃燒，不僅灼燒著那“不忠”的兩魂，還灼燒著這個女孩兒美好的肉身。譚潭啊譚潭，你肉體凡胎，如何承受得住這焚身之苦？
林雀瞪大眼睛，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像是一瞬間被人抽走所有的力氣，不再叫喊，不再嘶吼。有什么東西，像是冰封的河面猝然被一塊頑石擊中，嘩啦啦裂開千萬條縫隙，魚躍上來，破冰而出，河水像花一樣盛開。這個女孩兒咬破嘴唇也沒吭一聲，有些血爬上白齒，有些血順著嘴角蜿蜒下流，“啪”的一聲打在地上。這座冷清的城堡剎那間躁動起來，城堡里和城堡外，喊聲罵聲不斷。
巫小嬋到窗邊一看，馮蕪、徐老板已經(jīng)和聯(lián)盟衛(wèi)士打起來，有個渾厚的男聲近似瘋狂地叫著：“雀子！林雀——雀子——林雀…”他這樣叫一個人，用兩個不同的名字。紫色的火焰慢慢開始式微，隨著光彩一點點兒回到林雀的眼睛里，那原本猖狂的火焰終于完全消失。譚潭虛弱地閉上眼，嘴唇一翕一合，被那醒目的血一襯，像朵妖艷的玫瑰。巫小嬋聽不到她在說什么，但這沒關(guān)系，只要該聽到的人聽到就算功德圓滿。林雀聽到，她在自己耳邊說的是：“這個世上…有在乎你的人…”
門被撞開的時候，林雀正好扶著昏迷過去的譚潭站起來。撞門的男人緊張地走進來，張張嘴，卻沒說出一句話。林雀看著男人，說：“我是林雀，不是林雀子?！蹦腥说难凵穸汩W，但終于還是說出口：“不管怎么樣，你都是我的女兒?！边@才是林雀子和林雀想要的父親，巫小嬋心想。屋里又沖進來兩個人。
馮蕪一進來就飛奔到林雀身邊，手里的刺藤還沒來得及收回?！拔覄倓偮牭侥愕暮奥?，你沒事兒吧？他們…”“她能有什么事兒？”徐老板把譚潭給搶過去，看著她臉色，一點兒也不留情地說：“沒看見這才是出事兒的那個嗎？她可是我?guī)淼模怯袀€三長兩短，他媽的…”這位徐老板地痞似的爆出粗口，可見是真生氣。
“我沒事兒?！绷秩刚f出這句話，轉(zhuǎn)頭看著巫小嬋，問出一個似乎沒頭沒腦的問題：“我不懂，他們怎么變得這么快？”巫小嬋說：“他們從來都沒有變過。只是你應(yīng)該分清楚什么是表象，什么才是真心?！逼鋵嵤裁词潜硐蟆⑹裁词钦嫘模秩傅降资欠植磺?，還是明明知道卻不愿意承認(rèn)——就算是巫小嬋也并不知道。只是，林雀在聽到這句話之后眼神明顯慢慢柔和下來。再抬起頭來時，她的眼里已經(jīng)蓄滿淚水?！鞍帧?p> 雀子走上前與林父相擁，就在這同時，馮蕪卻悄悄后退。林父胸中感慨萬千反不能言語，只能輕輕拍著自家女兒的背，安慰似的叫著她的名字：“雀子…”
“我的姑奶奶們、大爺們，你們有點兒‘做客’的自覺行不？給我消停點兒吧…”溫煜兩手緊張地交握在胸前，踱著小步子走進來，“十一姐剛走，這就鬧出事兒來，你們是存心想讓我不好過是吧？我跟你們也沒什么深仇大恨，何苦這樣作踐我？”“對不起對不起…”雀子不住地低頭道歉，“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給你添麻煩的?！睖仂戏炊凰@一本正經(jīng)的道歉弄得一愣一愣的，打著哈哈擺手：“沒事兒沒事兒…這位姑娘還真有禮貌，竟然還真道歉…”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原諒，雀子極認(rèn)真地點頭，說：“謝謝你這么大度?！睖仂弦豢跉庖诤韲道?，罪惡感油然而生。
雀子一瘸一拐地走兩步，摸摸譚潭的臉。小臉兒被剛才的事兒嚇得有些發(fā)白——林雀不會害怕，但她會?！八龥]事兒，”巫小嬋說，“不會有生命危險。只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睖仂蠣钏企@奇地走過來，說：“姑奶奶，你們剛剛到底在鬧騰個什么勁兒？她昏迷得好奇怪。”“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請聯(lián)盟的人為她稍作診治？”巫小嬋說。
“可是聯(lián)盟里并沒有會治愈術(shù)的人。”
“什么？沒有？”
溫煜奇奇怪怪地看她一眼：“會治愈術(shù)的非自然能力者本來就少，雖說聯(lián)盟是兩大非自然能力組織之一，但沒有這種非者也很正常。行者這么吃驚，看來似乎對非自然能力界知之不多啊？”
“既然是這樣，還請讓她好好休息?！蔽仔裙室夂雎运捴械囊蓡枺f，“她只是個局外人。”
“只要各位安分點兒，配合我的工作，一切都好說?！?p> “真是不讓人省心。”米乙輕笑一聲，睜開雙眼。溫姈湊上來，問：“是溫家堡那邊兒的事兒吧？我們前腳剛走，后腳就出事兒，溫煜他是怎么管的！”“研究社的人還真是有點兒不識好歹，敢在我溫家堡里殺我聯(lián)盟衛(wèi)士?？偛荒茏屗麄冇X得聯(lián)盟的人沒脾氣。”“我去教訓(xùn)他們。”“回來！”米乙喝住溫姈，“你跟著我做事兒就行。另外著個人，把還在堡里的那些小輩叫到一起，拿研究社那個小子練練手。十二個小時，一分鐘都不能停?！睖貖栶堄信d致地挑起嘴角，暗贊她這個十一姐的頭腦。“好，我待會兒就吩咐下去。”米乙點點頭，抬步前行：“吩咐完就帶著我借給你的兩百衛(wèi)士來第六殿見我。記住，兩百個，一個都不能少?！睖貖栐谒砗箢D時嘴角一癟，苦著一張臉應(yīng)是：“我知道，我一個都不會給自己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