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里燈火通明。我瞇著眼睛好一會兒才終于適應了光線,一眼就看到弟弟乖乖地坐在一張手術床上,略帶歉意地看著我。旁邊還坐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都穿著白大褂。
我的心跳頓時急速加快起來——難道就是這兩人其中的一個人,知道把爸爸媽媽變回來的方法?
弟弟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跟我打了招呼后就輕聲介紹說:“這是袁醫生,這是陸醫生,他們都是相宜醫院第四支部醫療小隊的主治醫師。但是很可惜他們都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我聽說了你們的事。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我老公應該知道要怎么治療你父母,你不要太擔心。”那個陸醫生向我伸出手,沖我友好的一笑。我看出她的友好是真誠的,我也看出她在盡力保持著她的儀態。雖然我能感覺到,她其實已經非常疲憊了。這讓我一下子就對她非常有好感。因為我知道,能做到這樣的人,說明她是一個真正有教養的人。
“謝謝。”我回了一個感激的笑容,連忙握住她的手。
“現在我們都在找陸院長,也就是她老公。”旁邊的袁醫生也開口了,語氣吊兒郎當地,拿頭撇了一下陸醫生,又隨手點上一根煙,“盡管已經找了一整天了,但是還是不肯死心在這白費苦功夫。我都跟你們說了找不到了的。”
陸醫生抿緊了嘴,我也有些不快。但她沒有立馬發火,而是直接越過了他對舅舅說:“剛剛我又收到了我老公的短信,上面內容又不一樣了,是‘大腸,結束’。”
“我看看。”舅舅一聽,立刻精神來了,接過陸醫生的手機就開始研究起來。
我也湊過去看。真是一條簡單的短信,就四個字加一個標點,署名“陸騰浩”。
“陸騰浩就是我老公的名字。”陸醫生解釋說。
“‘內容又不一樣了’是說之前也有短信嗎?”我提出疑問。
“是的,加上這條一共三條。第一條‘十二指腸’,第二條‘小腸’,第三條就是這條‘大腸,結束’了。除了這些短信以外,我們發什么他都不回,打他電話也總是不通。”陸醫生滿臉愁容,求助似的看著我舅舅。
舅舅拿著手機端詳著,又想一想,然后說:“結束應該是指這一條是最后一條他會發給我們的短信了。這些似乎是有按規律的,如果是按消化道順序,那么接下來就要直接被排出體外了。可是奇怪的是,十二指腸明明就包含在小腸里啊……”
我奇怪地說:“可是他為什么要發這些器官呀?好像謎題一樣,如果能發短信為什么不發的清楚一些呢?”
“因為他有毛病唄。”袁醫生抽著煙,看都不看這邊一眼。
“可能他沒時間,他現在的情況又不是一句兩句能解釋的清楚的,就只能用這些比喻來代替了。”弟弟摸著下巴皺著眉頭分析著。
“或者他只想讓醫生知道這里面的意思。”舅舅還是拿著手機,時不時仰頭琢磨著什么,“你們說只有醫生才會知道的關于這三個器官的有什么?”
“應該是只有醫生才會知道關于這三個器官的什么。”我跟弟弟都撇撇嘴。我自從大學不學生物以來,這些東西就完全被我忘了。弟弟雖然是現役高中生,但他最討厭的就是背書,這些彎彎繞繞不用說他肯定搞不懂。
“其實我們不如這么想,”陸醫生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為什么都是肛腸類的呢?明明中間還要經過其他那么多器官啊。”
“對呀……難道是腸子所特有的?”舅舅依然眉頭緊鎖。我跟弟弟基本已經放棄了,我們開始在墻上隨便摳摳畫畫。
“咦?等等。”陸醫生突然叫住我們,然后指著我們在墻上摳出的一道道痕跡,有些猶疑地說,“……難道這些腸子,是指的圖片?”
“什么意思?”舅舅也看過來。
“你看,像孩子們畫的,會不會是指這些腸子的圖形呢?”陸醫生有些不確定地說。
“可十二指腸和大腸還好說,小腸的形狀真的不好把握呀。”舅舅有些無奈,突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哎等等,你們說,會不會指的是長度?”
“長度?”陸醫生也仿佛想到了什么,表情開始出現欣喜,“十二指腸成人長度為20~25cm,小腸全長約3~5米,成人大腸全長約1.5m。這些……難道是他的坐標?”
舅舅立馬拿出醫院的地圖,開始測量起來。
過了大概不到一刻鐘。“找到了。”舅舅胡亂擦了一下額前的汗水,終于露出一個喜悅的微笑,“他應該在……二樓的化驗室里。”
“嘿,化驗室早找過了,你們就在那兒瞎蒙吧。”袁醫生噴了一口煙,嗤笑道。
“不,他肯定躲在哪個不容易被人發現的角落,不然他不用這么大費周章地給我們發這些短信。”陸醫生表情很堅定,“而且……他應該不想被某些人知道他的位置。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些人應該不是醫生。”
我和弟弟對視一眼,咱們似乎攤上了大事兒了。
“別說那么多了,快走吧。在不在都去碰碰運氣,免得他又移動位置了。”舅舅一揮手,收回地圖,轉身離開了手術室。我們連忙提行李跟上。
醫院里仍是黑洞洞一片,舅舅偶爾在前方小聲提醒一句“這里有樓梯,大家小心”“這里要拐彎,大家跟上”什么的,我跟弟弟手拉手跟在陸醫生身后,袁醫生有沒有一起跟來就不知道了。
黑暗中,我聽到弟弟小聲地跟我說:“姐,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感覺你看到我都不大愛搭理我。”
我沒理他,繼續小心翼翼往前走。
他捏了捏我的手,有些猶豫地又小聲喊我:“姐,其實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覺得咱要是就那么呆家里肯定不行,我也不想讓你著急的,要不你打我吧,我肯定不還手,就是別不理我。”
我還是沒理他,手也懶得抽回來,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四周,心里有點后悔出門前沒揣上家里的手電筒。
他似乎急了,開始輕輕往后拽我的手:“姐你別這樣嘛,你想讓我怎樣你說,我肯定做到,我跟你保證絕對做到,你別不理我嘛……”
前面的陸醫生聽到了,“噗嗤”一笑:“現在知道錯了吧?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多危險啊,你還是高中生,你知道你舅舅接到你姐電話有多著急么,恨不得馬上離開這里跑出去找你。你姐肯定比你舅舅還要著急,你想象過她的感受嗎?不過小姐姐,你也別生氣了,他還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再氣人家也該傷心了,一家子團圓才是好的。”陸醫生說著,頓了一下,又喃喃地重復了一遍,“團圓才是好的。”
我知道她想到她老公了。沉默著想了想,我撇撇嘴,終于老大不情愿地開口說:“知道錯了?你知道我當時什么感覺嗎?你的保證一點都不值錢,我才不要。你下次要是再做出這么過分的事情,我就真的不理你了。”我說著說著,又想起當時那種無措、驚恐、無力的感覺,眼睛一酸,心口又開始發疼了。
弟弟似乎感受到了,連忙軟著聲音跟我說:“不會不會,再也不會了。我不保證,我用行動證明,真的再也不會了。我錯了,我現在明白了,你別傷心了。”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透過他的語氣想象出他此刻急切哀求的表情。
我也笑了,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表示我原諒他了。他松了口氣,繼續小心翼翼地扶著我,似乎生怕我摔著。
“到了。”在最前面的舅舅突然開口說,然后就是“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的聲音。
化驗室里沒有開燈。我們魚貫而入,一個個都仔細摸著墻壁辨認著方向。
“老公——老公——”過了一段時間之后,陸醫生似乎忍不住了,輕輕地呼喚起來。
“他根本不在這兒,你們找不到他的。”袁醫生在我們身后涼涼地說。
“那你還跟來干嘛。”我很無語,在黑暗中翻了個白眼。本來還以為他就那么留在手術室里了呢。
“噓——”這時,舅舅突然回頭,低聲對我們說,“你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