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神?
神早就死了?
被他殺死的?
跪拜者們茫然地仰望著那位立于夜空中的巨臂男人,細細咀嚼著他話語中的每一個字。
他們感覺自己正在遭受一場山崩海嘯般,某些根深蒂固的東西正在這場大地震中崩塌。
科恩·羅蘭也經歷了這場地震,但與大多數人不同的是,當這場地震結束之后,他站在廢墟上,看著那些舊世界的腐朽殘骸,長久以來的困惑,終于解開了。
他激動地雙手顫動,握緊了又松開,松開后又握緊,如此三次之后,他深呼吸一口氣,終于鎮定了下來。
他轉過身去,邁著不再顫抖的雙腿,走到城墻內緣,看著墻下那些還跪在地上的新兵,深吸一口氣,大聲道:
“你們想過沒有!
為什么,自己這么虔誠,忍受著饑餓和貧苦,把辛苦勞作所得,大半都獻給了教會,卻依舊得不到救贖?
為什么,那些達官貴族,每天奢淫驕縱、紙醉金迷,卻能獲得神的恩寵,高高在上地把我們視作豬狗?
為什么,我們都是神的孩子,卻一出生,就分了貴賤,一輩子,也改變不了?
為什么,最仁慈、最美麗、最完美的神,卻如此不公?”
科恩·羅蘭的聲音振聾發聵,每一問都直擊心靈,逼著這些被教會馴化已久的愚懦之民,真正地反思。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人群中響起一聲又一聲為什么,他們的反應從茫然到質疑,從質疑到激憤。
就在所有人都站起身來,大聲抗議為什么時,科恩·羅蘭舉起了雙手。
人群頓時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這位護國名將,等著他再次發話。
科恩·羅蘭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大聲道:
“因為神已經死了!而且早就死了!”
這句話并沒有引起人群太大的反應,畢竟之前墨星恒就說過一次,已經在人們心中引發過一場地震了。
但科恩·羅蘭接下來說的話,才是燒掉舊世界桎梏的星星之火。
他義憤填膺地說:
“如果神已經死了,那教會憑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我們的供養?
如果神早就死了,那為神代言的神官,憑什么許諾我們死后的天國?
謊言!全都是謊言!
我們被騙了,教會早就和神沒有關系了!
他們在利用我們對神的虔誠!
他們才是真正的邪魔!”
此言一出,人群陷入了沉寂。
他們想起了患病而死的親人。
他們想起了自己曾把積蓄捐獻給教會以證明虔誠,祈求女神賜福,拯救他們的家人。
可他們的家人最終還是死了,只因他們捐得太少,不夠虔誠——但那已經是他們的全部了啊。
于是在知道了真相的這一刻,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情緒終于爆發了。
有人憤恨地大聲咒罵,有人悲傷地嚶嚶啜泣,有人悔恨用頭撞地。
但也有人冷靜了下來,大聲質問城墻上的護國名將:
“將軍,我們該怎么辦?我們該怎么辦!”
當第一個發出質問后,其他人也找到了方向,跟著追問。
這些聲音漸漸統一起來,淹沒了咒罵聲,淹沒了啜泣聲,給了悔恨之人一個自我救贖的希望。
科恩·羅蘭抬起雙手,人群立即靜了下來,雙目凝望著摩恩城所在的方向,思索了片刻,沉聲道:
“雖然教會罪不可恕,但我們身后還有數萬萬同胞是無辜的。
所以我們必須守住這里,盡可能地活下來,積蓄力量,等這場戰爭結束了,再回去找他們清算。”
“說的對!”立即有人大聲贊同。
其他人也紛紛跟著高聲附和,原本懦弱的新兵在這一刻悄悄發生了某種蛻變。
人心凝聚之時,科恩·羅蘭轉過身來,再次看向那位立在空中的年輕人。
一老一少,四目相對。
墨星恒翹起嘴角微微一笑,什么也沒說,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飛向了北方。
人有人的試煉,神有神的試煉,雙方從此再無瓜葛。
……
塞恩南境,風暴山脈,冰風堡。
墨星恒與愛莉雅隱著身形飛在高空,鳥瞰著這座建于山坳間的宏偉要塞。
要塞大門敞開,城墻之內遍地狼藉,既無活人,也無尸鬼。
『今晚就在這過里夜吧。』墨星恒指著城堡最高的塔樓道。
『哦。』愛莉雅點點頭,隨即跟著墨星恒飛進了塔樓最頂層的窗戶。
這是座內部空間直徑約6米的八角形塔樓,頂樓的房間四面窗,可以鳥瞰整座要塞,要塞東西兩側的山脈,南側的境外林谷,以及北側境內的軍事莊園。
房間里有個燒煤炭的取暖爐,兩個木制書柜,一張木制辦公桌,一張木制單人床和兩把木制椅子。
『你生火休息吧,我去樓下看看。』墨星恒說完,便推開厚重的鐵制房門,沿著螺旋向下的石制階梯,隱著形,探步走了下去。
他在城堡里轉了一圈,確認沒有尸鬼后,便用神經通信對塔頂的愛莉雅道:『這里沒有尸鬼,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你,你不回來嗎?』愛莉雅有些緊張道。
就在剛剛獨處的這半個小時里,她意識到墨星恒不在身邊的話,自己其實還挺害怕的。
『我在總指揮官的書房,』墨星恒一邊翻著文件柜里文件,一邊道:『這里有不少文件,我要找找看有沒有異化源的線索。』
『我,我也來幫你找。』
墨星恒想了想,傻芙芙也不是真笨,多一個人幫忙找文件的話,確實能省不少時間。
『行,那我去接你吧。這里的路很繞,友軍識別不太好用。』
友軍識別雖然能穿墻透視彼此的偽裝,但這座軍事要塞出于功能性考慮,內部就像一個大型迷宮。最高指揮官的臥室、書房藏得最為隱秘。
墨星恒是憑著轉生后的超強記憶才在短時間內把路摸熟的,換成傻芙芙的話,十有八九要迷路。
愛莉雅聞言心中一暖,不自覺地露出微笑:『好,我等你。』
隨后,墨星恒上樓把愛莉雅接了過來,兩人在偌大的書房里分頭翻找書籍和文件。
愛莉雅很快便拿著一堆報紙看了起來。
這些報紙都是從王都塞恩城寄過來的,上面報道的新聞不僅有塞恩城的,還有全國各地的。
墨星恒本想查找電報記錄,結果發現上面信息都是加了密的,沒有密碼本根本看不懂。
于是他就去找密碼本,結果密碼本沒找到,卻意外地找到了冰風堡最高指揮官亞恩·延森的私人日記。
日記的最后一頁時間是三個月前,墨星恒從后向前翻看,尋找最早出現低溫癥或尸鬼的記錄時間。
最后,他在七個月前的日記中找到了最早有關低溫癥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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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7日
王都的低溫癥患者越來越多了,但愿佩妮沒有事。
好想見到她啊。
或許這是個機會,我應該主動一點。
……
5月30日
今天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是,佩妮接受我的邀請了,我很快就能見到她了。
哦,我可愛的金絲雀,一想到明晚就能把她揉在懷里,我就興奮得難以入眠。
壞消息是,王都發生了詭異的事情,尸體居然復活了,而且會攻擊人和動物。
或許佩妮是因為這個才愿意離開舒適的王都,到這個苦地方來陪我的吧。
不過這樣也挺好,至少她來了之后就不會再走了。
……
6月1日
我終于見到我的小金絲雀了,她還是那么美,只是不像上次見到她時那么活潑了。
看來這趟長途旅行把她給折騰壞了,晚飯的時候幾乎沒吃什么東西,只是喝了些湯就回房間了。
……
6月2日
昨晚佩妮沒讓我碰她,她看來是真的累壞了。
……
6月3日
佩妮今天也一整天都沒出房門,這讓我白天操練士兵的時候有些魂不守舍。
晚飯過后,我去她的房間看望了她。
她的氣色有點差,似乎是昨晚沒睡好。不過她還是熱情地招待了我。
我們坐在火爐前的軟塌里,從第一次見面一直聊到去年的夏獵。
我的小金絲雀今晚格外黏人,一直依偎在我懷里。
我想抱她去床上,繼續接下來的事,結果又被拒絕了。
不應該啊,當時的氣氛明明很不錯。
事后我回想了一下,難不成她還想像去年夏獵時那樣,去樹林里?
天啊,真是個磨人的姑娘。
……
6月4日
女神啊,為什么這種事會發生在我的佩妮身上?
她那么純潔,那么美好,為什么會患上低溫癥?
那不是窮人才會得的病嗎?
不,我無法接受。
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
6月5日
今天早上,我和王都通了加密電報。
原來尸鬼都是死于低溫癥的人變的。
我發誓,這是我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壞的消息了。
不過王都那邊說,得了低溫癥的人,體溫低于32℃也不會死。
他們的體溫會緩慢下降,無法自己產生熱量,直到體溫低于15℃時才會死,變成尸鬼。
所以,只要有充足的熱源,保住佩妮的體溫,她就不會離我而去了。
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佩妮,然后讓侍女準備了一個裝滿熱水的大木桶,讓她泡在里面。
感謝女神,這個方法有效!
……
6月6日
我好像有點受寒了,大概是昨晚在熱水桶里玩得太瘋導致的。
早飯后,我和佩妮都測了體溫。
我是36℃,屬于安全范圍。
佩妮是31℃,比昨晚睡覺前下降了一度。
該死,明明只是從熱水桶里出來了一會兒,體溫就下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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