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彩與茗煙知道自家主子壓著怒火,直到前日間臉色才突然好了些。他們兩個私下里早將今日的情形商議了百次,只小心著怕再出什么意外。
茗煙等在那獅子后頭,終于見謝彩繞宅回來,便迎了上去。
顏府的大門也忽然開了,身著官袍的顏子騫獨自出來道:“妹妹還在梳妝,勞煩新郎再等一等。”
話音未落,鄭合宜已開口回道:“婚嫁大事,一生一次而已。新娘子愛美亦是無可厚非。我在此等著就是。”
底下存心看熱鬧的,此刻都咂摸出了滋味。
顏府不喜歡這個女婿,而鄭大人也不想要這場婚事。兩邊好似都是被趕鴨子上架,按頭成的這門親。
長安城里最不缺新聞,原本來看這出戲的人就不少,已經都在起哄了。
顏子騫正要回去,忽然發覺身后多了個人。
茗煙手里抱著兩只繡滿了吉祥如意紋的紅袋子,里頭塞得鼓鼓囊囊,臉上全是討好。他咽下質問,直接將人帶了進去。
顏府之內,倒處可見喜字紅綢,氣氛倒是做足了的,只可惜喜氣處處卻不見人。這么大的庭院,倒顯得有些像是熱鬧散場后的空蕩落寞。
顏子騫帶著人,一直走到后宅那條鋪好了紅綢的花路前,側臉輕咳一聲,便獨自往另一邊去了。
*
小院中。
雪媽媽推門進來,只說外頭的動靜像是迎親的人到了多時了。謝從安這才慢慢睜開了眼。
“什么時辰?怎么這樣早?”懶腰才剛伸了一半,那幾個已忙顧不上回話,將她拉了起來,又是從頭到腳的一番整理。
要出去時,暮雪發現桌上的蓋頭不見了,一屋子人頓時慌作一團。
謝從安卻不以為意,直接推門去到廊下,聽起了外頭的動靜。
她好奇著為何遲遲無人來催妝,卻驚覺這府里竟比著昨日還安靜許多。
寒煙突然沖出來將她扯住了,還回頭讓兩位媽媽也過來一起將她拉著,嘴里嘟囔著什么。
謝從安仔細聽了一耳朵,發現她說的是“主子今日可不好上墻爬樹。”頓時哭笑不得,轉對她們幾個掐腰瞪眼的一番恐嚇,想了一想,又要她們去將院門打開。
這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自然是誰也不動。謝從安索性袖子一擼,準備親自動手。
松松搭著鎖扣被她一把扯掉。突然間,失而復得的蓋頭從天而降。謝從安指間用力,院門順勢而開。
*
茗煙剛才順著那一路紅毯尋到了小院子跟前。只是此處無人又大門緊閉,里頭還有女子的聲音,正在困惑間,忽然院門打開,一位蓋著金鳳蓋頭的新娘子出現在面前。
她身后站著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丫鬟婆子,顯然就是今日的主角了。
茗煙傻傻站著,還沒想好要怎么交代清楚這里的安排。那位遮著蓋頭的新娘子卻似是腳下生目,徑直過來接了他手里的袋子,還利索的打開看了一眼,回手遞給了跟來的女子,“拿著。”又喊了一聲:“白蓮花。”
一道身影瞬間飛來,落在了茗煙身側。
只見是位容貌俊美的公子哥,一身白衣賽雪,皺著眉頭將手里的東西遞給了新娘。
“勉強尋來的,你看看如何?”
茗煙看著那顆水靈靈的大蘋果,完全沒明白是怎么回事。
謝從安在蓋頭下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這人果然是個審美強迫癥,這蘋果從大小到顏色都已經是無可挑剔了。
她贊了聲極好,拍了拍曾法書的肩膀,示意他轉身,自己直接趴了上去,高舉著果子大喊一聲:“走嘍!”
*
衍圣公府門前。
時辰越晚,外頭的人越多。
許多看熱鬧的人來了又去,那班跟來的樂師從清早熬到此時,難免也蔫兒了些許。
若是這迎親的喜樂停了,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顏子騫獨自在花廳里坐著,一臉的擔憂卻無可奈何。
顏府今日必然要為難鄭合宜的,不然無法與三殿下無法交代。可這種一生一次的大事,他又不忍心讓謝從安這般的委屈。
忽然間,好像有樂聲仿佛從另一方向而來。顏子騫先是一愣,跟著站起身來聆聽一陣,面上一喜。
顏府門外等著的人也已經紛紛看向巷頭。
遠處來了一群紅衣樂師吹吹打打,正是鄭府提前備下來支應的。
謝彩看著兩個樂班的領頭人互相點頭示意,繃著的那口氣終于吐了出來。
這些樂班們雖說平日里是對家,亦都是行業里做熟了事的。他聽從仝管家的交代,早先已去做足了敲打,又以重金為賞,警告他們大人的喜事不可亂來。
如今這番交替也順利完成,就差接新娘了。也不知道茗煙那處如何,可還順利……
正在樂聲高漲的一刻,衍圣公府的大門又開了。
眾人翹首期盼,鄭合宜也跟著抬頭,見到出來的又是顏子騫,不免失望,可是人群中緊跟著又有驚嘆之聲,令得他再次抬眼。
那張空有俊美卻無表情的臉上罕見的有了一絲慌亂,目光卻最終落在了一塊玉佩上頭。
物主當然知道他在意什么。
曾法書特意停在了鄭合宜面前,一臉的得意,“想娶我妹妹,時辰自然要等足了!”
底下都在討論這個背著新娘的公子是誰,顏子騫上前解釋道:“這位是我義兄。家父感恩曾兄在江南時對綏寧的照顧,便也一同認作了義子。”
曾法書斜眼看著鄭合宜,一張俊臉也同他的那身白衣一樣,冷如冰霜,目若寒劍,顯然是不待見這位新郎。
沒想到對方竟然老老實實的行了禮,還喚了聲兄長。曾法書意外之余,還是轉過頭去哼了一聲,不予回應。胸前那只抓著蘋果的手忽然一拍,將他拍猛咳兩聲,這才不情不愿的道了句不必多禮。
眾人的歡呼聲中,新娘子終于被送入花轎,迎親的隊伍開始巡城,慢慢的朝巷口走去。
謝彩松了心弦,卻見茗煙還是一臉的困惑,便上前道:“你這是怎么了?”
茗煙話說的悶悶的,“主子對這場婚事究竟在意還是不在意,我怎么都看不明白。”
謝彩也跟著搖頭,“自從……,主子不愛說,誰也沒辦法……”
茗煙剛要嘆氣,就想起今日是主子成親,忙又打起精神擠出笑臉來。
他肚子里全是計較,不過是忙的沒顧上與謝彩嘀咕。
平日里跟去上朝,各家大人的小廝隨從都等在宮外,他們在一起處聊起來,對前朝之事多少也能知道一些。
這衍圣公府的女兒是良王殿下給找回來的,而他們主子是東宮的人,這場婚禮不必多說,各個都知道是那位常年在外、不諳世事的太妃在亂點鴛鴦。
當日主子在宮中忙了一夜,說好的他清早過來接人,結果又是空等一場。據說是那宮宴改了時辰,又將人折騰到半夜才得回府。
初聞又來一個賜婚,他這個做小廝的也跟著不痛快,原打算與謝彩一起應付了事,畢竟府里已有了個待人寬厚的主母,怎么也不能讓那位的面上無光,哪知主子卻突然發話要搬回老宅,還連夜鉆入書房里開始翻書查閱婚儀流程。
他與謝彩挨著被派去詢問長安城里的媒人婆,甚至找了許多周邊田莊上主持喜事的老者。
這些日子的繁忙瑣碎簡直苦不堪言,不提那頂著雷雨天的跋涉之苦,只說那收拾老宅和安排采買就已要將人累死幾回了。
雖說上次的婚儀也是匆匆而就,這次主子明顯要比上次用心。大抵還是因為對方來自大名鼎鼎衍圣公府吧。
他回頭看了眼后頭的花轎。
那頂八抬大轎用的是重金砸出來的花團錦簇,不說轎身綴上去做花心的各色珠玉,就連上頭的金銀繡線都是真的。轎頂上是顆從南邊找來的琉璃珠,還有四周圍的一圈穗子,也都是找遍了長安城的鋪子,讓各家的喜娘幾天幾夜的穿做起來,用得都是上好的珍珠白玉。
府里這些日子花的銀錢似水那般的淌出去。現在看著那四個美人奴婢在旁邊跟著,轎子里的人倒真像是從天上接下來的仙女了。
圍觀的人也都在稱贊那四個如花似玉的婢女,紛紛對今日的新娘猜測著會是何等的天仙。茗煙看了看前頭騎在馬上的主子,又回頭去看花轎,心里還在想方才的那位新娘子。
她的聲音也實在是太像了……
茗煙忽然發現那個最小的陪嫁婢女正在盯著自己瞧。
她與其余的三個一樣,頭戴金釵,遍體綾羅,額心卻畫了朵填金的紅花,顯得乖巧可愛,就像是觀音座旁的玉女。一雙眼眸烏黑明亮,如同浸過溪水,只顧著看他,腳下被絆得一個趔趄。
“小心。”茗煙脫口道。
“怎么了?”
身旁的謝彩看來,他連忙搖頭。
再去看時,走在她后頭的那個年長些的婢女正在低頭與她說話。
兩人的樣子親和的如同姐妹一般。那女子說完又轉對轎子說了幾句,跟著就抿唇微笑,和善的面色為她更添幾分柔美。
“你看什么呢?”謝彩又問一句,也跟著回頭打量。
茗煙道:“這位七姑娘果然是外頭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