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蔻明顯是有些急了,伸手去捂那丫鬟的嘴巴:“不可胡說?!备只仡^去看身后的某人。
謝從安這才發覺鄭合宜面色有異,心里卻又覺得異常痛快。
那丫鬟流玉卻是意外的放肆,直接上前指了她道:“你一個女子,整日里與男子湊在一處,鬼鬼祟祟,簡直是不知廉恥?!闭f話時目光還連帶著掃過一旁的曾法書。氣得他眉頭一皺,捉著扇子白了對面的某個一眼。
謝從安自然是不吃這種虧的,冷笑著瞥了眼她身旁的陸枕山,故意道:“如此說來,你不也是?所以,這算是明知故犯嗎?就是這樣,喜歡這樣,偏又見不得別人也這樣,對嗎?”
她一步一句的將流玉逼退,看著對方被氣得跳腳,笑得愈發開心。
蘇蔻安撫不住,只好上前轉圜:“顏小姐,你可還有什么喜歡的?不如一起買了,讓他們直接送回府去。”
那個默默發笑的謝從安看得曾法書胸口直打鼓。他總算是知道了這人愛說的“死亡微笑”是什么意思了。
“我喜歡你頭上那個。”
笑瞇瞇、輕飄飄的一句話,將蘇蔻的笑容瞬間凝在了臉上。
她發髻上戴著的,是支極其普通的木頭釵子,各處常年可見的樣式,并不稀奇。甚至只是在尾端掏空了木頭芯子,嵌了顆青金石,下頭又墜著一串彩色的小石頭,不像是什么華貴寶石。手工的痕跡這般明顯,顯然是有著什么故事。
在場之人誰看不出謝從安這是故意。還要數店家機靈,不知從哪里找出個相似款式的金釵,只不過材質全都換做了金玉。釵頭鑲嵌的是顆火紅的寶石,打磨的用心,在這暗室之中依舊折射出光來。墜子是不同尺寸的金環流蘇,作尾的石榴紅皆為上品,紅紫之色已然發黑。整個發釵稍微一動便是明晃晃的光澤一片,琳瑯悅耳。
這東西定然價格不菲。
流玉已經又罵了起來,“你這女子好不要臉!”樣子格外的憤怒,甚至連臉頰都氣紅了,看樣子還想上前動手,不過被那侍衛和蘇蔻一起攔住了。
謝從安冷眼瞧著,終于露出了些微不耐,“我不要臉你要?大庭廣眾,出口成臟。你家主子的臉算是被你給丟盡了。”說完將店主手里的釵子拿過,直接戴在了頭上,又沖著蘇蔻和鄭合宜行了個謝禮,扯過曾法書,輕飄飄的留下一句:“我等你消息。”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留下了一屋子的人目送著她們二人離去。
金釵已經被帶走了,賈鳴也管不得許多,只能緊張著這筆買賣是否有誤,小心翼翼的看著某人的臉色。
鄭合宜回過神來,直接將荷包解下,語氣與臉色一樣平淡無波:“將方才那套金釵也一并送去吧?!笔稚弦活D,又轉頭道:“夫人不如也一同看一看,是否有喜歡的?!?p> 蘇蔻聽懂了暗示,拉過流玉就往另一側走,陸枕山也自覺跟了過去。
鄭合宜這才松手,又問道,“方才她說,要等你什么消息?”
賈鳴握著那沉甸甸的荷包,心知這位不能得罪,便老實說了謝從安想找個雕玉巧匠之事,并將實情托出。“……此事關系到我們店鋪的日常營生,恐怕東家不會答應。”
這種大鋪子都會養著許多技藝高超的手藝人,在各地也都會留有幾個熟悉的老手坐鎮。能這樣直接拒絕客人,說白了還是因為身份不夠。
鄭合宜只道無妨,“你告訴她就是了,若還需要什么,我來應付?!?p> 賈鳴面露難色:“非是小老兒拿喬。此事無關銀錢,實在是關系到我們店家的行事規矩……”
鄭合宜直接點名額要:“她說話不愛啰嗦,我便細講與你聽。衍圣公府的家規有多嚴苛,世人皆有耳聞。他們家中馬上要有喜事,更不會在這個時候放任自家剛回來的小姐去沾手做什么玉石生意。所以你的那些擔憂皆可放下。方才她只是問人,而非詢價,想來是要做些小玩意兒自己留著玩罷了。這單你只管按照平常的定制生意來做。將她要的工匠的消息給她,等人和料子都選好了,有什么多余的出入,只管找我來。”
店家這才會意,連忙應聲安排。
岑森后腳捧著兩只盒子過來,直接拿給鄭合宜驗看,又問起那只雪壓青竹的玉佩可要補上什么字。
鄭合宜看著那兩支玉佩,眸色一沉,“直接送去顏府吧?!?p> *
謝從安一入衍圣公府的大門,就被小廝來請了往書房走。
她在顏府這些日子,除了自己的小院,就對這個地方最是熟悉,并且心存抵觸。
旁邊的曾法書一路低聲追問:“家中長輩找你問話,我也跟著是不是不大合適?”說著又往回奪袖子。
謝從安扯著他不撒手,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總得讓府里見見我的救命恩人?!?p> 曾法書顧及著場面不好看,掙扎不過,也只能順著她走,腳下的小碎步不停的往前騰挪。遠遠的瞧見書房外站著一人,也在來回的踱步,他一眼認了出來,小聲道:“你哥。”
語音未落,里頭又鉆出個熟悉面孔往這邊看了一眼,當下便扯著身邊人歡呼道:“顏妹妹回來啦?!?p> 謝從安幾步到了跟前,冷著臉道:“閉嘴。我年紀比你大?!?p> 房中傳出話來:“對客人這般無禮,是誰教你的規矩?”
謝從安臭著臉拖了曾法書進去,沖著顏質一字一句道:“我爹。”
眼見座上的人被氣的一張老臉又紅又白,衍圣公倒是捋著胡子,一臉的平靜。
“病氣去得如何?”
謝從安收起浮躁,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十盡八九。前幾日的那場雷雨駭人,祖父可還康???”
衍圣公應了一聲,打量起一旁的陌生人。
白袍金飾、折扇玉帶,這種打扮俗氣平常,但此人剩在樣貌出眾,氣質獨特,這些俗物也就顯得不普通了。
那個黃金發冠的正中是顆雞子大小的純凈羊脂玉,未經雕琢。這等寶物并非常人能得,想來他的身份也不簡單。
謝從安已經道出了實情:“這是孫女的救命恩人?!?p> 宮宴忽然變成了賜婚,又在這里見到了柳禎煦,她默認顏家人勢必會將當日詳情探問一番。
顏質果然問道:“是那日落水之事?”
謝從安點頭,又看了眼一旁的柳禎煦。
顏子騫已經主動上前與曾法書道謝,顏質這才發話請恩人落座。
謝從安向主座的衍圣公道:“今日恰逢家宴,不如就留他一起用飯?”
這一句雖是詢問,語氣里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顏質對她這沒規矩的樣子異常惱火,怎奈自家老爹卻不以為意,點點頭道:“當是如此?!?p> 柳禎煦忽然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拉住顏子騫,一臉的興奮,“那我也一起留下?!?p> 顏子騫應,“兒子這就去安排?!闭f罷又朝曾法書道:“晚宴還在準備,公子不如與我們同去后頭的院子里逛逛。”
曾法書從善如流。柳禎煦卻一直在回頭看謝從安,還是被顏子騫拽了一把才跟出去。
那三人走后,顏質端起茶將謝從安打量了一回,又吹了下杯中浮末,“你這是想干什么?”
“父親以為我想干什么?”
顏質氣得將茶碗一放,“如今婚事已定,你莫要再起什么折騰的念頭!”
謝從安瞇了下眼睛。
對面已經又呵斥起來,“你以為稱病便能逃過?”
她無聲冷笑。
“帶什么‘救命恩人’回來……你想做什么?看了幾場戲,便想要學著那些話本子里去以身相許,報答救命之恩嗎?”
謝從安用力咬著嘴唇才能忍住想要罵人的沖動。
顏質那里卻仍在繼續:“前朝之事,無關風月!虧你還在……女子的腦袋,果然是想不清楚……”
“女子如何?”
謝從安終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舉起了拳頭,在他面前攤開掌心,質問道:“如、何?”
顏質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正要駁斥她目無尊長,看向面前的東西時,卻已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一身的氣勢瞬間消失殆盡,“你……”
眼瞧著兒子突然陷入沉默拘謹,衍圣公主動喚過了謝從安。
她上前幾步,遞出一顆刻著鳳羽花的玉石墜子。
老人接過去在手中反復瞧著,看得異常仔細。那顆墜子在老人的手中顯得更小了些。老人卻就著燈火細細摩挲著上頭的花紋,眉宇間漸漸有了傷痛之色。
那晚出宮的路上,太妃娘娘曾經特意派人在暗處將她攔下。對方說她若心有所求,只管找些舊物出來,與家中的老長輩去說。說完還怕她不懂似的,摸了好幾下耳墜子。
當日太妃命人與她更衣,也是在屏風之外頻頻問起那對與她衣衫格格不入的耳墜。
當時她雖說清楚了那東西的來歷,也同樣留了心眼。只可惜太妃的言詞含糊,幾次問完后都陷入沉默。雖然隔著屏風看不到人,但她總感著這耳墜子好似與一些舊人舊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