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從安一直在座上發呆,苦惱于自己怎會被對方知道了真實身份。直到所有人被請下臺,看客們紛紛又贊起歌舞,扶風館里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尋常的一如往昔。
櫻桃托了人送信回去夏家,然后又帶了她回到房內。
夏松來時,這丫頭正與謝從安解開了領口順氣,見了他如見救星,一連串的問道:“小姐這樣子有一陣了,從昨日起就不大不對勁。這可如何是好,總不是又被魘著了?你曾說她之前也有這樣的?到底是怎么好的?”
夏松本就對今日的結果不大高興,一聽說謝從安發病,倒也顧不上了,才瞥到那松散的領口,頓時兩頰爆紅,迅速轉身道:“我,我去請大夫來吧。”
“慢著,”門口忽然傳來人聲,只見一個容顏俊俏的白衣公子捏著柄紙扇走了進來。
只見他一身白衣繡滿了金線,行動之間閃光耀眼。異于常人愛用玉石作飾,渾身上下全都是金子點綴,奢靡之中帶著種繁復華麗,精致難得,不招人生厭。
“你是誰,快些出去。”
夏松雙手一伸,攔在了前頭。櫻桃這才意識到不妥,慌忙將謝從安的衣領理好。
只見那俊俏公子晃著扇子道:“兩位莫要緊張。我與這位姑娘是老相識了。鄙人姓曾,待姑娘認出我來,自然會與你們說明我的身份。”
“那也等林姐姐好了再說?!?p> 夏松指著門外,連聲催促著:“你出去,先出去。”
“鄙人也是個郎中,公子確定要讓我走嗎?”曾法書拎起腰間一個同樣是金光燦燦的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夏松回頭與櫻桃對視一眼,腳下雖然遲疑著讓開了一步,卻仍不放心的追加一句:“若是林姐姐有什么不好,我可不會放過你!”
“好說,好說?!?p> 曾法書笑著合上紙扇,從金袋中不知怎么的取出一根細長的銀針,一手捉住謝從安的手腕,作勢就要扎下去。
“你敢!”一掌劈過,謝從安腳下踹出。
曾法書輕巧的閃身躲過,笑著撿起扇子打開,指尖的那枚銀針已不知去向。
他架住謝從安又揮來的手,搓了搓空空的指尖,挑眉一笑,“姑娘先停一停,可還記得小人是誰么?”
謝從安收回動作,深呼吸后又打個哈欠,眼淚汪汪的捂著嘴,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道:“你怎么會在這兒?可是被你騙過的苦主太多,在長安城里混不下去了?”
白衣公子將一根手指豎在唇邊,故作神秘的瞧了瞧兩側盯著自己的人,“姑娘說話還是這般的犀利,可要給小人我留幾分薄面?”
謝從安伸個懶腰的空檔,腳下已順勢又踢了過去。
曾法書機靈閃躲,合上了紙扇,一臉寵溺的看著她,“還是這般的淘氣?!?p> 謝從安咧開嘴,嫌棄的拂去一身雞皮疙瘩,換了副口吻問他:“快說,來找我干什么!”
曾法書用扇子抵著下巴,想了想,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你看看呢?!?p> 謝從安遲疑著接過信封,有些莫名的緊張。
總不會是那個在背后操縱這一切的人來信了。還是說……這佛蓮公子也是綠珠夫人的暗線?
展信瞬間,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
原來,此信是韓玉不知在何時寫下,托自己對這位同鄉兼好友多多照拂。若日后能幫上一把,也算替他還了此人的恩情,云云。
謝從安看完信,將櫻桃和夏松兩個都趕了出去,回來繞著這佛蓮公子轉了兩圈。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曾法書無奈的笑笑,坐下道:“我并不知道姑娘你在此處,只是為自己贖身后一路南下,方才在外頭巧合撞見了。不過瞧著這身男子裝扮不能拿準,便主動跟了來,想著私下里再仔細認上一認?!?p> “就這么巧?”謝從安彎下腰,一雙大眼眨巴眨巴的盯著他。
“就這么巧?!痹〞荒槦o辜,點了點頭。
“那你可會武功?”謝從安突然問。
曾法書點頭,“有點功夫在身,可供自保。”
“行,那你跟我出去做點事,就算是你的投名狀了?!?p> 謝從安說完便一把將人拉過,往外跑去,路過外頭的兩個,直接喊了句:“不許跟來!”
*
曾法書被她拖著從三樓跑向二樓,直到了一處屋門前才突然住腳,將人往前一推,“去,把他打跑。”
“什么?”
曾法書順著那根手指看了回來,對著謝從安的那張臉上明顯寫著迷惑。
只見她下巴往前一揚,沖著面前守著門的侍衛道:“你去打他,我要綁了那屋里的人!”
看著對面殺意漸濃、靠近過來的侍衛,曾法書頂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從牙縫中擠出話來:“小姐若想我成功,聲音是不是該小一點才好呢?”
眼看著侍衛直奔這方而來,謝從安當即抱頭蹲下,只等他二人你追我逃的朝樓下去了才賊兮兮的一笑,起身上前推開了房門。
屋子里竟然沒人。
疑惑之間,只見屏風后匆匆閃出個人影,姿勢怪異,一手捧腹,一手捂臉。
“誰?”
謝從安與那雙眼睛對個正著,忙笑著答道:“王爺,是我?!?p> 對方似是松了一口氣,轉去整理一陣才迎出來,“林姑娘又找本王有何事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謝從安總覺得這次的假王爺對自己反復打量,仿佛不熟似的。
“才一會兒沒見,王爺這是怎么了?”她依舊笑著假裝沒事,繞到對方身旁做勢倒茶,卻沒看到對方垂著的眼簾下,目光微閃。
待她把假王爺的發髻攥在了手里,對方才哎呦著歪頭問道:“林姑娘,你抓著本王的發髻作甚?!?p> “還給我裝!”謝從安已經換了面孔,恨的咬牙道:“既然知道了老子的身份,還不痛快交代,此行究竟什么目的,都說清楚了,不然就用針扎死你!”
方才曾法書那根不見了的銀針忽然出現在她指縫之間,閃著危險寒光。
林依瑤眸光一凜,換回自己的聲音道:“雖說方才外頭的殺手已經退了,謝姑娘就當真不怕給這縣城里的人招來禍事?”
忽然聽到女子說話,謝從安嚇得一驚?!澳阏f什么呢?”
哪里有殺手?
手上猛然一痛,她縮回握著去倒吸了一口氣,“原來你會功夫!”
“不對!”謝從安瞧著對方調整著手上斑駁的皮膚,偶爾能看見未貼好的內里,分明白如玉蔥,一臉震驚道:“你的手怎么……”
林依瑤瞥她一眼,默默理好后淡定的整理著發髻衣衫,好似算準了她總會自己安靜下來。
“原來你也是個假扮的。怪不得不怕我拆穿身份?!敝x從安琢磨清楚,輕哼一聲在對面落了坐,“你都知道了我的身份,卻沒告訴我你是誰呢?”
“我是你祖宗。”
方才雖是故意讓她動手試探,但女子自來愛美,被人抓住發髻難免窩火。林依瑤如此一應本是想為著撒口惡氣,沒想到被對方一句話嗆的直咳。
“那你也姓謝啊?”
她撫著胸口,看著對面那個一臉痞笑的謝從安,心里才生出的那份敵意和揣測忽然有點淡了。
大概是這丫頭比著宮里的那些人都有趣,所以他才給謝家留了幾分余地?
“我姓林。”林依瑤收整好了才開口答她。
“哈?!?p> 一聲干笑,謝從安伸出食指在臉上輕輕的撓了撓,“我也不是故意的。這純粹就是趕巧了。”說著伏近過來,盯著林依瑤的臉左瞧右看,“你的聲音和手都是女孩子,所以你是個女子對吧?!?p> 林依瑤無聲的看著她,不回應也不否認。不料對方又來一問,讓她瞬間破功。
“那個逍遙良王是你相好嗎?”
林依瑤又氣又忍不住臉上的笑意,只好別過頭去:“胡說八道?!?p> 身側傳來謝從安的大笑,“果然被我猜對了,若不是自己看中的女人,他又怎會這般放任?!痹缇涂闯鲞@個假扮王爺的女子肢體別扭,她心中更是洋洋自得,“這個老狐貍,”竟然被我抓到了把柄。
她嘿嘿笑著去扯林依瑤的袖子:“小姐姐,你長什么樣子啊。他既然這樣喜歡你,定然是個千年難得的美人兒了?!?p> 林依瑤被她逗得實在忍不住笑,氣也生不起來,起身想要離開。
沒想到謝從安竟將她攔腰抱?。骸澳銊e想走。剛才還說外頭有人想刺殺我呢,你得把事情交代清楚了?!?p> 兩人正在拉扯,突然晴空霹靂,一聲怒喝從天而降:“你們在干什么!”
一臉震驚的笙歌出現在房中,氣得臉都綠了,直接喚人進來,要將他們拉開。
謝從安反應過來,連忙撒手,林依瑤接著又去整理衣裳。
“我們不是……”謝從安試圖找個借口勸笙歌讓人出去,卻見她已經冷著一張臉坐下了,還朝著林姑娘質問道:“王爺這是如何,不過幾日冷落就換了口味,如今是瞧上我的相好了?”
這一問,她連什么也顧不得,直接笑的捧著肚子蹲在了地上。
林依瑤的一張臉也是青紅變換,半個字也答不上來。
不知被她鬧了多久,這房中總算安靜下來。三個人一人守著一杯茶,各自一角,默不作聲。
最終還是笙歌記起了自己東道主的身份,有些不好意思道:“原來你也是個女子啊。不知此次前來扶風館是為了什么?若有什么能幫到的,你就盡管開口……”
謝從安瞧著兩人,又捂著嘴嘻嘻的笑了起來,見笙歌翻出白眼,忙又收回手,坐直了,指著林依瑤補了句:“她就是老狐貍喜歡的人?!?p> 笙歌當即變色起身,“不要胡說。”
她只是在擔心良王殿下的身份泄露,緊張過了而已。
林依瑤卻從中讀出了別樣心思。原本散漫無神的眸中瞬間冰冷,轉而直勾勾的盯著她瞧。
謝從安發覺不對,馬上開口解釋:“笙歌是我朋友,和良王爺沒有什么關系。她只是擔心你會泄露她主子的身份?!?p> “你胡說什么!還說!”笙歌急的上前去捂她的嘴。
謝從安一時掙扎不開,兩人又扭著動起手來。
瞧著她們二人就這樣突然打鬧起來,林依瑤忽然笑了出來,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