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修為、物品皆有九品之分,即:
下·九品、
中·八品、
上·七品、
奇·六品、
秘·五品、
極·四品、
超·三品、
絕·二品、
神·一品。
九華當前便位于奇六品境界的巔峰。
谷中木人皆以上七品鐵梨木為材,義父手作,硬度之高可以與尋常金石相媲美。不敢說能一拳打死熊,但是對付尋常的豺狼還是沒問題的。
而廢棄之后的木人義父一般會找個地方集中處理,正常來說不會有漏網之魚。
一時間,九華對猴子們手中木人的來歷有了極多的設想,但很快他就放棄了思考:
“算了吧,想不出來。”
事實證明頭鐵的憨憨不適合動腦子。
不過先不說它們的木人是怎么來的,在谷內逞兇,當我不存在嗎!
九華不是什么愛多管閑事的人,但這可不代表他會對眼前的不平事視而不見。
好事有能力就要去做,至于壞事,有能力就要去把做的人的腦瓜子錘爛——至少義父是這樣教的。
他微微蓄力朝著聲源處一躍而起,隨著一聲轟響,他在空中消失不見。
九華走后,湖里突然掀起一道水浪將還在燃燒的篝火拍滅。近岸處,水面泛起粼粼金光。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
濟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木人和那兩只猿猴,它后悔自己為什么要走這條路,現在倒好要送命在這兒了。
那只獨眼猿猴盯著濟,褐黃的眼珠里滿是不耐煩,它指揮木人就要了結濟的性命。
那具竹刀木人背對著太陽,面向濟的一面只有陰暗。
在濟的眼中,它像一只惡鬼向自己揚起了屠刀。
小小的身體顫抖著蜷縮成一團,無力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木刀落下的一瞬間,天間濃云聚成灰白的云柱猶如激流從空中猛然落下,狂暴地抓起那兩具木人的首級按在地上,拖拽起淡灰的云跡。
木制的頭顱隨即炸裂,尚未逸散的云氣沉在地面上擴散開來,一個如水墨聚成的模糊影子逐漸浮現。
九華微微抬頭,銳利的目光落到那兩只猿猴身上。
危險的預感像發絲一樣侵占著那兩只猿猴的神經。
長毛猿猴被嚇得轉身逃離,獨眼猿猴渾身顫抖卻鼓起勇氣向著九華亮出獠牙嘶吼。
額……好,今日的猴子呲牙。
九華上前一個大耳刮子把它扇懵了:“李吼辣么大聲干神馬!”
它楞了一下,努著嘴滿眼都是委屈,隨后以跑出殘影的速度奔進樹叢里。
“跑的真快啊。”九華不禁感嘆。
他低頭取出止血散,轉身給濟包扎。濟經常來竹廬討吃的,和九華很是熟悉。
它已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驚得懵了,直到九華給它包扎完了它才回過神來。
“嘰!”濟撒嬌般的抱緊九華。
“啊這……”他有點無奈的摸了摸濟的頭,問:“你怎么又偷跑出來了?還差點被打死?”
鐵憨憨一如既往的不會說話。
濟聞言氣鼓鼓的揮舞著小拳頭:“嘰嘰嘰!(猴語:什么叫差點被打死啊!?會不會說話!)”
看著它張牙舞爪的樣子,九華只得笑笑:“好了,我先送你回家吧,說起來我還沒去過你那邊呢。”
木人的事暫且不急,先把這頑皮猴子安置好再說。
濟點點頭,指出方向。
他們走后,湖中逐漸浮現出龍影,一條蛟龍蕩開水波露出龍首,它金紅的眼里倒映出正在向谷中奔流的靈氣。
它似乎想到了什么,重新潛入水中。
………
趕路中,一塊石壁吸引了九華的目光。
偌大的深青色石壁好像被人整齊切開的古老巖層,一顆幾人合抱粗細的柏樹就扎根在壁頂,樹根向下伸展仿佛母親展臂抱住自己的孩子。
九華上前,壁上的文字保存的很完好,滿壁的字符只有一些看不清,似乎有人常常來維護。
“待到此戰結束我要去做天下第一的劍客。”九華讀出上面的字。
“你不是只會玩刀嗎?我記得你劍法資質為負啊?”
“滾!”
九華:“?”這什么鬼?
“此去多年未歸,不知家中一切還可安好,記得我剛走時允兒還不過三個月,現在應該已是能喊爹爹了吧。”
“祝愿你鄰居不姓王。”
“滾!”
九華:“?”這人嘴怎么這么欠。
“嘿嘿,待到回鄉我一定要娶三個老婆!如果能活著回去……”
“四個人一起打麻將是吧?還有你寫這話容易讓別人以為你是個男的。”
“去死!”
九華:“……”這都是什么鬼東西?
他不再向下看了,因為他實在沒眼看了。
這都是什么玩意兒啊!?
好在這壁上不都是這樣的文字。
他向左看去:“我該死了。”
這句話讓九華一驚。
“我們這群人在你們這些后來人看來應該很扯吧,明知道只要隱世即可保全性命,卻要喊著那大而空的口號出山送死。”
“王朝在時武林沉寂,我等要么歸順那些官僚走狗,要么歸隱山林不再出世。”
“王朝無道,那所謂歸隱就是變了法的下跪,跪久了就忘了自己為何修行,為何習武。甚至,連自己是個人都忘了。”
“我等在武林中頗負盛名,但說白了就是一群游離史書之外的孤魂野鬼,生無立錐之地,死無埋骨之所。”
“想要站起來卻被人打斷腿,想要開口卻被人縫上嘴,想要反抗卻被人砍去四肢。”
“整日顫顫巍巍的跪著茍且偷生。”
“那還算得上活人嗎?”
“我不知道。”
“我不怕死,但我怕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度過余生。”
“往后祂來了,王朝覆滅我們能站起來了。但活命卻成了種奢望。”
“我只想活著,帶著他們活著。”
“有人燒香敬神,可凡間尸橫遍野的時候有幾個神仙真的向凡人伸出援手!”
“我算是明白了,天下的和平,應當由天下人來捍衛,而非乞求那高高在上的神佛施以援手。”
“我看著在災難中幸存的百姓,我好像想起我為何習武。”
“我是俠,我受命于民。”
“我自知時日無多,故同……一同討伐……愿此戰之中,以此身報天下百姓知遇之恩,重鑄江山。”
“縱有萬死,尤未悔。”
“……”九華沉默看著石壁上的字跡,目光黯淡,他好像看到一群可悲的靈魂正走向遠方赴一場必死無疑的戰斗。
這不是家書,不是遺書,也沒有交代什么大事,這更像是一個人死前的牢騷話,也可能是一個不愿被忘記的人想留下什么。
以血肉之軀筑起長城,換得后人一世平安。
他們為這神州獻出性命,尸骸流落在異鄉,卻連姓名都未存于世。
只有深山老林里的一塊石壁能證明他們存在過。
九華抬手拂過壁上的一行字……
出征者共肆萬陸仟玖佰叁拾柒人,歸者……無。
山林清冷,風也帶著一股凄涼的感覺。
我是俠,我受命于民。
“嘰。”在九華懷里的濟感覺他有些不對,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沒事,該走了。”九華輕輕撓撓它的腦袋,隨即向猴兒洞的方向走去。
待到他走遠,石壁前的空蕩起漣漪,如水晶一般逐漸破碎,一個蒼老而又虛幻的身影一點點顯出。
他伸出指甲縫間滿是泥土的手顫抖著拂過石壁,就像重見了闊別已久被認為已死的戰友。
“我們這是最后一面了。”
……
“這就是你家?”
綠茵依山成片,圍出一圈空地,日光直直投下,一顆古樹伏倒,其上青苔如鱗。
仙蘭玉芝裝點清靈,偶聞鶴唳。
石質家當一應俱全,那后面是一個幽暗的洞穴。
九華由衷的感到好看,但有一個問題——怎么沒猴兒。
他撓撓頭,心想是不是自己走錯了。
樹冠間一道白影沖出,揚起寶石杖直奔九華。
來者不善。
九華臉色一沉一手護住懷中的濟,左手做爪,左臂經脈透露出幽幽冷光,寒氣聚集在他手中如同燃燒一般。
寒光一閃,二者赫然碰撞,仿佛冰玉炸裂,冰冷的浪潮瞬間席卷林間。一時間,玄陰之炁升騰,四周仿佛陰陽錯位渲染上一抹冷色。
九華用力一推,那道白影借勢躍起暴退。
那是一只頭戴花冠的白猿。
它朝著九華呲牙咆哮,一股青焰順著寶石杖的裂隙流滿了整個杖身。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它的臉好像有半張成了生著獠牙的骷髏。
“這猴子還會運炁?!”九華一驚。
山林野獸倘若有機緣開啟靈智,即可踏入修行一途,成為人口中的“妖”。但這種情況少之又少,可能尋常人家一輩子都見不到一次。
九華也是第一次見。“這次出來真是長見識了。”
“人。”白猿突然開口,“你為何來此?”它的聲音有種砂子的粗糲感,像是受過什么傷。
“說話了?!”九華感到十分震驚。
此時濟從九華懷里擠出個腦袋,疑惑地看著眼前情形。它剛才被九華摁在懷里,現在還有點懵。
白猿看到眼前的狀況,過往的記憶猛的翻涌起來。同伴的尸骸、他們手里血淋淋的屠刀、和難以言說的怨恨,這些東西幾乎要撐爆它的腦海。
過往化作低沉的耳語要將它逼至瘋狂。
“放開它!”白猿雙眼血紅,張開嘴露出獠牙,奮起一躍朝著九華一棍砸下。
寶石杖上青焰猛然暴漲,一股狂暴的炁席卷開來,拖拽出的焰尾仿佛要將半扇天宇遮蔽。
“切!”九華張口寒氣從中緩緩飄出,手中玄陰之炁聚集,左手背上附上了一層白霜。
蓄勢待發!
“征!夠了!”吼聲如亙古江河撞入白猿腦海中,霎時間他眼中的血色消退,靈臺恢復清明。
與此同時一只由炁凝集而成的巨手將它從空中拍到地上。
“咚!”隨著一聲巨響,征被結結實實的嵌進了地里,一圈塵土縈繞在它周圍。
“咳咳!”九華抬手扇開臉前的煙塵,“這……這是什么情況?”
他緩了口氣,手中的玄陰之炁漸漸散去,但手背上的白霜并未消失。
突然仿佛地龍游過,山林不住的震顫,無數飛鳥從林中逃入天空。
好像有什么龐然大物即將出世。
晶黃的眼睛好像兩盞燈籠在那漆黑的洞穴中亮起,并伴隨著大地的顫動越來越近。
一只生滿白毛的大手伸出黑暗轟然落下,沉悶的響聲讓九華不禁心頭一緊。
緊接著老猿如水中的冰山一般,從陰影中浮現出來。它龐大的身軀生滿白毛,仿佛一塊粗糲的黑石附上了一層細雪。
洞外的日光讓它微瞇雙眼,待到適應后,它看著尚在坑中的征嘆道:“靈臺不穩,險些走火入魔。”隨后目光一轉,“九華,可有傷到?”
九華一愣:“啊?我沒事,只是它……”說著,他指了指那個坑有些遲疑,“還活著吧……”
“且寬心,它可結實著呢。”老猿說話時,一旁的征灰頭土臉的從地里爬出來。
濟看到老猿立刻跌跌撞撞的跑到它面前,全然不顧自己的傷。
老猿見到它慈愛的笑笑,臉上的皺紋堆疊在一起,抬手在濟頭上輕輕點了一下。分明是大如巖板的手掌,此時卻有了輕如鴻毛之感。
炁在它的身上蕩起漣漪,磅礴生機化作光點融入它的身體,只是片刻它的傷就已經痊愈了。
“好了,去吧。”老猿伸出一根手指揉揉濟的腦袋,隨后轉頭對著征說:“你去石窖把那些拿來。”
它似是打趣的笑道:“莫讓這小討債的等急了。”
征拍落自己毛上的灰塵,微微躬腰做了個領命的姿勢,便牽著濟走開了。
“額,內個……”九華一頭霧水,摸不清現在的情況。
“不必拘謹,我和你義父是舊識,有何疑惑問就是。”老猿全然是對待后輩的口吻。
九華站在原地盯著老猿,站在他的方位上看老猿那龐大的身軀猶如山岳般巍峨。他忍不住的咽了一口唾沫。
“您……”九華猛吸一口氣,“是吃什么長這么大的?”
老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