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盈還記得吧？”墨茗問道。

　　莫明整了整自己的外套，被楊書唯扯出車外的時候有點扯壞了：“記得，錦川ICU里躺著的那個CEPO能力者，沒被敵人打倒卻被文磊打倒的守衛。”

　　墨茗笑了一下：“你也對文磊那家伙沒好感啦？”

　　“他的大義成分高過對其他人的尊重，拿別人當工具的時候心理不會有太大負擔，不說讀心術，光這一點就足夠讓我保持距離了。”

　　“是這樣。”墨茗點頭，“要是能，我們能捶得他在ICU里躺一輩子。只是，雖然術邪，但他心正，不會指派徹底送死的任務，理由也十足充分，我們大多數時候也就躲著他點。”

　　莫明默然。他知道墨茗這是在開導他，但是……

　　那這次呢？每一次被當槍使的時候都得默默祈禱“他不會讓我們送死的”嗎？

　　“你想說的是？”莫明把話題拉回來。

　　“任盈小姐是因為精神疾病才獲得超凡能力的，很多時候，能力不是一種天賜之祝福，而是痛苦帶來的扭曲果實。任盈是，我是，楊書唯——也是。”

　　墨茗的聲音相當平靜。莫明看了看她，她的側顏沒有什么表情。

　　墨茗繼續道：

　　“楊書唯的能力叫做【逝者如斯】，是針對自我時間軸的能力，持有者能以自己為原點，讓時間加快流逝，外人度過一秒，他可以在同樣時間內度過十秒。”

　　莫明一聽就明白了，為什么楊書唯能用報紙戳穿手機，為什么能在自己的高倍反射神經中如常人般自由行動，他太快了。

　　“而且，這項能力的加快上限是……無限。”墨茗輕聲道，“把時間加速提升到十倍，按一秒跑十米的速度算，他可以一秒跑過一百米。將倍數再做提升，肉體沖刺可以輕易突破音速，因為速度太快質量太小，踩著空氣飛起來也不是什么問題。

　　“防御也是無意義的，除非提前做好萬全的無死角防御，否則臨戰時，他永遠能在你防御前就擊潰你。速度也代表力量，隨意一擊的力量于常人而言，也是難以想像的大威力。只要有趁手的冷兵器，他可以突破厚重防御將敵人打爆。十倍的時間，可以讓他在短時間內學會任意種類的知識，只要沉得下心。”

　　“哇……”丘玥發出了驚嘆的聲音。

　　難怪，墨茗似乎從不擔心楊書唯的生命安全，擁有這個能力的人，如果不是自己想死，是絕對死不掉的。

　　但是。莫明等著這個詞。

　　“但是，這項能力，無法關閉。”墨茗輕聲道。

　　我超，這豈不是說……莫明呆了一下。他想到了非常非常多的東西。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墨茗道，“楊書唯在提升倍數時非常輕松，就像熱刀切開奶酪，從1倍到50倍，只用動一動念頭，這時他就可以突破音速起飛了。但是，當他試圖降低倍數時，這個能力的詛咒出現了。

　　莫明靜聽。

　　“停止使用能力后，一切如常。就在基地研究員認為它們找到了一種嶄新的、乃至能改變人類未來的強大能力，準備重點研究楊書唯時，他自己卻發現，隨著使用次數增加，能力關閉后總有種古怪的感覺。起初他沒有在意，但當使用次數越來越多，他終于在某次關閉能力后察覺，旁人的動作在變慢。

　　“他明明剛剛徹底關閉了能力。

　　“向研究員報告以后，研究員立刻做出推測，這項能力有重大缺陷，那就是無法徹底關閉。很快他們確認，每次使用能力再關閉，加快時間流逝的效果就會在楊書唯身上殘留，并且是累計的。打個比方，就像一個公用水龍頭，一天要被擰開上千次，那么很快，這只水龍頭就會開始擰不緊，擰上的時候也會有水滴出來，最后——

　　“會壞掉。”墨茗低低道。

　　莫明屏息。

　　“在不開啟能力的時候，他也開始保持在時光加速流逝的狀態，從1.1倍到1.5倍，再到兩倍……他感知中的世界變得越來越慢，研究員立刻禁止他使用能力，這是在慢性自殺。

　　“但這個過程居然在自行惡化，仿佛開了這個口子就再也關不上了，時光流逝的速度在一個月內抵達了三倍，也就是說，他那時的剩余壽命只有同齡人的三分之一。這時，就像到達了指數增長的臨界點，他的能力‘壞掉’了。

　　“這就是他的能力暴走，楊書唯的時光流逝倍數不自覺地快速升高，僅僅在宏觀的一個小時里，他感知到的倍數就從3倍變成了7倍，那一個小時的最后十分鐘，他在7倍慢放的世界里看著病床旁慢動作忙碌的研究員，度過了七十多分鐘。

　　“照此進度，楊書唯會在十二個小時內被強行提升到約100倍，二十四小時內提升到1000倍，四十八小時內度過將近80年，而在這無盡孤寂和瘋狂之前，就會因為超越身體攝取和釋放能量速率的極限，油盡燈枯而亡。

　　“而暴走的【逝者如斯】除了帶給他凝滯的世界，還帶來了恐怖的威力——當倍數抵達六十倍時，他僅僅是試著走出一步，便踩碎了研究所的地板，突破天花板來到高空。激波毀壞了研究室，震碎了大片區域內的玻璃。當他花了兩秒鐘安靜下來一動不敢動的時候，研究區被損毀的部分已達四分之一。

　　“基地啟動應急預案，武裝部和研究所合力，圍繞站立不動的楊書唯建立了一間臨時實驗室，將一樣能治療他的東西移了過來。”

　　莫明驚了：“居然有東西可以治療這種情況？”

　　“有。”墨茗緩緩點頭，抬起一根食指，嗤地一聲，銀白的利刃從指尖冒出。

　　“【銀月矩陣】？”莫明低聲問。

　　“【銀月矩陣】是我的矩陣，序號一。”墨茗蜷回食指，道，“救了楊書唯的，是二號矩陣，得到我身上的實驗數據以后，制造的2.0版本。幸好那天，矩陣系列總設計師柯雪揚帶著它來到了秦嶺基地，這本來就是為治療楊書唯設計的，計劃兩天后為他移植，但那天不得不提前。

　　“她對二號矩陣做了針對性調整，提前移植進了楊書唯體內，成功遏制了急劇惡化的能力，使倍數從70倍左右開始回落。但矩陣未竟全功，倍數沒有回到一倍，而是穩定在8.5倍左右。

　　“這次事件一共用了三個小時解決，楊書唯卻已經度過了將近一周，醫護人員讓他進入深度睡眠，并持續為他注入營養液。瓶中的頁面快速降低，他仿佛變成了一塊海綿，在貪婪地吸收著外界的營養，這是極快的新陳代謝造成的。

　　“最后，有七處靜脈都掛著吊瓶，醫護人員不停更換新瓶，險些趕不上楊書唯靜止不動自我消耗的速度……

　　“研究員們緊急進行了一系列謹慎的實驗，證明二號矩陣成功生效。但它僅能治標不能治本，像在漏水的龍頭上纏了很多圈繃帶，可以用，一旦繃帶壞了他還是會壞。又經過了近一周的調整——楊書唯的感知里經過了八周半——二號矩陣和楊書唯的能力完全磨合，【逝者如斯】可以正常使用了。”

　　這叫正常使用嗎……8.5倍的時光流逝啊！莫明想。

　　“只是一旦全力提升倍數，就又是一次倍數增高。潮漲潮落，‘水龍頭’又會松動一丁點。他屬于武裝部，出任務常常戰斗，他也曾開啟高倍能力用來斬殺難纏的對手，到現在，他的常駐倍數已經漲到了接近10倍。

　　“按這個進度，研究員預計，到他去世時，常駐倍數會在15至20倍之間。裝載二號矩陣是大約一年前發生的事情，度過這一年，對于楊書唯已經……走過了將近九個年頭。他其實才十五歲，但身體已經二十五六，心理已經二十出頭。”

　　莫明說不出話。他猜過楊書唯的能力會是什么樣，但沒想到竟如此……無情。

　　“他的生命……”莫明試探著問。

　　墨茗嘆息：“二號矩陣【紫電】的主要功能是生體修復，隨時隨地幫他保持最佳的身體狀態。人類的理論極限壽命還記得嗎？”

　　“250到300歲？”莫明在一些冷門論文里看過。

　　“沒錯，他的剩余壽命還有二十到三十年。”

　　“還會繼續縮短吧……他的性格，不會把能力棄之不用的。”

　　“他在無人能跟上的世界里用最自我的方式生活了十年，除了練習家傳槍法，就是學習。【逝者如斯】的能力名也是他自己起的。”

　　墨茗重復之前的話，做了最后的總結：“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泗水旁，孔子發出這樣的感慨。

　　無可阻攔的流逝，這就是時光。

　　他每次開啟高倍能力等于在加速自殺。

　　別人十天掌握的技巧他一天即可，十天學會的東西一天就行，這不代表他聰明，他只是在他單獨的光陰中獨自前行。

　　莫明也終于理解了，難怪楊書唯要用那樣的斷句，那是竭盡全力把兩秒說完的話變成二十秒說完的結果，他想讓自己的聲音被外界聽懂。也難怪楊書唯總有一種不羈的氣質，那是悲觀中的樂觀吧？

　　“‘不要憐憫我’。”墨茗突然說。

　　“什么？”莫明沒聽清。

　　“他說過，‘不要憐憫我，我其實比你們活的都長，見過的風景也比你們都多，我已經足夠幸運’。”

　　莫明不言，車里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他問：

　　“沒有希望了嗎？”

　　“有！”墨茗回答斬釘截鐵。

　　“是什么？”

　　“成為S級。”

　　“為什么？”

　　“S級是徹底的躍升，代表該能力的頂點。歷史上各個S級能力者都證實，一項無論多么普通的能力，抵達S級都可以化腐朽為神奇。【逝者如斯】這種強悍能力更不必說，到了S級，最起碼可以完美控制，徹底關閉。不像現在，其實時時刻刻都在暴走。”

　　“可你說過，成為S級沒有定式……”莫明遲疑，說到一半不說了。

　　墨茗看他一眼，笑笑：“不用板著臉，沒那么難，他的路還長著，他都沒嫌，你難受什么。”

　　是你在難受啊……莫明張了張嘴，沒說出聲。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墨茗轉變話題，道，“你必須盡快解開謎題，敵人是誰，試驗機在哪里，他們究竟想干什么……你越快，我們的危險就越低。拜托了。”

　　“我也拜托你了。”丘玥也忽然道，“我的同僚們……這種程度的爆炸發生，他們還是沒有任何回應，他們兇多吉少……至少里面有幾個人，我得幫他們報仇的……”

　　她開著車，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