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離家半年來,第一次躺在家的床上,那久違了的家的氣息令徐卓然困意頓濃。
阿諾卻還在喋喋不休:“這個鳥籠子不錯,走的時候帶上。往后山多,山多獵人就多,死鳥兒在天上亂飛萬一被一箭射下,就只能烤著吃掉了。”
吳桐很細心地讓人為大鵬送來一個藤編的鳥籠,籠子織得密實、美觀。
籠子里放有兩個酒盅兒大小的食碗和水碗,正吃著谷子的大鵬聽說“烤著吃”自己,沖阿諾叫了一聲。
阿諾笑:“再讓縣丞給籠子做個棉罩子,免得大雪天凍死你。”
卓然覺得阿諾話雖頑皮,卻很有道理,心里便記下了。
三日后,閔柔便可以下地行走了。
再見到閔柔,卓然吃了一驚。
眼前這個雖消瘦卻美麗婀娜的女子,與那個氣息奄奄的病人判若兩人。
“你看那邊!”阿諾說。
院子里,一個年輕人正在修剪花木,目光卻始終不曾離開正廳這個方向。
閔柔離去時,他的目光便一直追隨著那個婀娜的背影。
“大凡邪祟能侵入某人,一定是某人或秉性弱或身體弱,看來,這個小女子是因為對花匠動了心,卻擔心父母嫌棄花匠身份低微而日日煩惱所致?!卑⒅Z的分析,卓然認可。
那棵桃樹被砍掉了,手腕粗的樹還沒有被清走。
“你們用桃樹做一把桃木劍掛在院子里,這院子里花木太多,不管什么臟東西,看見桃木劍就不敢作祟?!弊咳挥珠_始了復述。
想必是深愛小姐的花匠太過忠心,所以把花木侍弄得異常繁盛,誰知反而差一點害死自己心愛的女子。
可見世間萬物,都是有因果的。
“我看這位花匠器宇不凡,一定讀過書吧?”卓然有心想成全花匠。
阿諾在他背后笑:“小屁孩兒,還想當月老不成?”
主薄說:“神醫好眼力啊,他叫裴亮,他的父親曾是黃巢的一員猛將,黃巢被滅后,他家里的男丁盡數被滅,他是因為過繼給遠親才保有一命。”
勝者王侯敗者賊。
不過,這樣一說,卓然反而更想幫裴亮了。
“我看此人不是凡人,日后縣丞滿門都會因為他而安享榮華呢!”卓然說這話本是為了讓吳桐不因為裴亮的身世而輕視他。
沒想到,日后裴亮不僅救吳桐滿門于水火,也是徐卓然最得力的部下。
主薄心里暗暗稱奇:“都說異相之人必有異能,這個小駝子果然不同凡響啊,他才來幾日,就能覺出裴亮與小姐的事情!”
小姐和裴亮兩情相悅,主薄是聽到下人議論過的。
但是他不敢告訴吳桐,因為他覺得以裴亮反賊后人的身份和現在寄人籬下的處境,吳桐是絕對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也不知道這個小駝子是怎么看出來的,他這樣說話,分明是想幫裴亮。
不過主薄對裴亮印象很好,小伙子踏實能干,這個院子里的人沒有不夸贊他的。
因此,他就把神醫對裴亮的夸贊告訴了吳桐。
十日后,閔柔已經完全康復,不但人精神了,和吳桐的兩位夫人也相處得比之前更加融洽,令吳桐不甚唏噓。
于是,徐卓然向吳桐提出了辭行。
吳桐也知道再阻攔已經沒有道理了,只好說:“神醫的驢子太老了,我給您備下了一匹千里馬和百金路費,您一定要收下!”
徐卓然正想推辭,頭頂的大鵬劇烈扇動著翅膀,嘴里發出急切的悲鳴。
阿諾聽得懂大鵬的話:“不好!他們要殺那頭死驢!”
卓然只覺得頭皮發炸:“縣丞!何人要殺我的驢子,快命他們住手!”
縣丞茫然地看著卓然。
“快跟著死鳥兒,不然你中午就該喝驢湯了!”阿諾焦急地說。
卓然顧不上縣丞,快步跟著大鵬向吳桐府邸的后院奔去!
衛子已經被綁住了四蹄,嘴也被繩子死死纏住。
十天了,徐卓然不曾來馬棚看過自己一眼。
昨晚,它聽馬夫對主薄說:“大人,小神醫救了咱家小姐,我侍弄的這匹千里馬不錯,您和老爺說,不如把這匹馬送給他遠足?!?p> 主薄看著那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這匹馬是二夫人那個做武官的父親贈送給吳桐的,吳桐喜歡,只有迎接上差時才舍得騎。
吳桐對徐卓然的感激之情,主薄自然更了解。
“只怕小神醫未必肯要呢。”主薄想起徐卓然叮囑一定要好生照顧驢子,要喂它最好的飼料那一幕來。
馬夫笑著,繼續諂媚道:“大人,咱們明天把驢子殺了燉湯,讓小神醫也喝一碗,到時候,他也只能認了,騎著咱們的馬上路,既了了老爺的感謝之心,也給小神醫提供了更好的坐騎,一舉兩得??!”
主薄點頭,便說了贈送白馬給小神醫的事情。
吳桐聽了心下雖有不舍,但轉念一想,以后小神醫騎在馬上,必會時時想起自己,也未必不是最好的感恩方式。
于是說:“行啊,就按你說的辦,不過,小神醫的驢子先不要殺,那是他的東西,等他走后,驢子該怎么處置就由你了?!?p> “再轉世,還是免不了這一刀,還是進湯鍋,時也命也啊!”衛子閉上眼睛,靜靜等死了。
它心里一點也不曾埋怨過徐卓然,不是他,自己半年前就死了。
這半年來,如在路上,徐卓然都會給自己一個蒸餅補充營養;如果住在旅館,他都會吩咐他們“用最好的飼料”給自己。
知足吧,命該如此!
一進馬棚,衛子就認出了這個馬夫就是前世殺死自己的磨豆腐的人!
怨恨、懼怕,令衛子總是用森森的目光看他。
這眼神令馬夫非常不高興。
雖然是馬夫,他對馬兒并不友善。
背著主人他常用鞭子狠狠地抽打馬匹,因此馬兒看見他無不噤若寒蟬。
“這老驢我看著不順眼!”馬夫心里嘀咕著:“干脆弄死它得了!”
就在距馬棚不到一丈的后院墻下,從外面找來的屠夫已經把衛子放在了剛用木棍和木板搭好的操作臺上。
屠夫把尖刀在一塊長條石板上磨了磨,舉起的刀在深秋的冷冽的陽光下閃著寒光......
“給我住手!”這聲音好熟悉啊,但是怎么破音了?
因為跑得太快,徐卓然被裸露的樹根絆倒了,兩個掌心都破了一層油皮,痛得鉆心。
他根本顧不上這些,爬起來撲向衛子。
看見衛子完好無損,他慌著去解捆在衛子嘴上的繩子。
繩子打的結太結實,解不開,他彎腰用嘴去咬。
屠夫被嚇住,后退到院墻下呆立著呆看。
隨后趕來的主薄怒道:“你還不趕緊去解繩子,蠢貨!”
屠夫這才醒悟,解開捆扎四蹄的繩子后,低聲說:“神醫您讓開,我來解?!?p> 因為四蹄被捆得太緊,衛子站立不穩,差一點兒跌倒。
摟著它的脖子,卓然聲音顫抖地說:“抱歉啊抱歉,是我不好,差一點害死了你!”
最后到的吳桐看見驢子的眼中滾落大滴的淚水,再看看半空中低旋的鳥兒,他驀地明白,此神醫非是凡人啊!
馬夫也不由羨慕這驢子的好命,能被主人如此疼愛,這老驢還真是幸運。
“大少,想害死死驢的是那個馬夫!”阿諾看見了眼神復雜的馬夫:“他就是前世害死死驢的豆腐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