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我接到上級的通知,上級希望我擔任A村的扶貧駐村第一書記。
接到這個消息我是很不開心的,因為我生了病,正準備手術(shù)呢!
我和父母抱怨起這件事,父母卻大手一揮,說:燕兒,你放心住在村里吧!我們能照顧好自己!
我和領導說起,領導卻說:小王啊,鄉(xiāng)下空氣好啊,那是個好地方啊!
我:……
星期一早上六點,我只能開著我的愛車前往A村。從縣城到A村是三個小時,早上九點半還有一個會,時間夠了。
這條路的名聲是很大的,來之前已經(jīng)有不少同事提醒我要小心。山路十八彎,坑坑洼洼,一下起雨更是走一步停三步。面對這樣強大的對手,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然而,悲劇還是發(fā)生了。我剛剛慶幸自己過了一個難度極大的拐彎處,下一個拐彎處卻已經(jīng)來了。強大的求生欲讓我連忙往靠山的那邊轉(zhuǎn),車翻下路邊一個坑,那個坑不大不小,剛剛好容得下一輛車。
我看了路的另一邊,慶幸道:“那么高,還好沒有翻到那邊去,否則人就沒了。”
我不用看就知道車頭被撞得變形了,我嘗試啟動車輛沖上去,但是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更加倒霉的是,門被卡住了,任憑我怎么拼命推門,人也出不來,只能先開窗透氣,不讓自己悶死。
我急忙打了報警電話,告訴了同事,渴望他們能夠來救自己。但是縣城和鎮(zhèn)上離這里都不近,起碼要兩個小時才能到呢。
這輛車是半年前剛剛買的,花了我四五年的積蓄。我依然清楚記得我把它買下來時的那激動的心情,而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不忍直視了。
這條路偶爾會有村民的車輛通過,也會有村民路過去做農(nóng)活,現(xiàn)在只能祈禱有人來救我了。
“王書記,怎么變成這樣了?人可以出來嗎?有沒有受傷?”
一聽到這熟悉的方言,我就知道,這就是村民。
“阿強哥,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大哥走近車,看了看大體情況,說:“你這樣腿會受傷的,警察來少說也要兩個小時,我先幫你出來吧。”
不說沒有感覺,這一說,我還真的感覺到自己的腿被緊緊壓著,我動了動想要抽出來,卻倒吸一口涼氣,看來是腿骨折了,于是我點點頭。
救援之中,有不少去干活經(jīng)過的村民停下來幫忙,在七八位村民的幫助之下,我花了半個小時終于從車里出來了解救了自己即將廢掉的腿。
“王書記,你的腿傷得挺嚴重的,先讓我弟送你去鎮(zhèn)上的醫(yī)院吧,我留在這里等警察。”一個四十多歲的村民提議。
腿被壓了很久,確實感覺到疼痛難忍,我非常想點頭答應,然后馬上飛去醫(yī)院。
但是我拒絕了。
我的車上有一條金鏈子,是大學第一次拿到競賽一等獎的時候買的,幾萬塊,也算是價值不菲。
村民們救了我,我確實十分感謝,我不好意思當著他們的面去拿出金鏈子,這是對他們的一種不信任。
可是,如果我就這樣去了醫(yī)院,誰又能保證村民們不會吞下那條鏈子呢?畢竟,這對他們來說誘惑很大。
我重感情,這條鏈子在心中的價值遠比它本身的價格重要,我不舍得,搖頭拒絕村民的好意。
腿疼起來的時候,我前面的那些小心思沒有一點分量。可疼死我了,管它什么金鏈子什么車,讓他們拿走吧!腿最重要!我還是忍不了腿上的疼痛,答應去醫(yī)院了。
躺在醫(yī)院潔白的病床上,看著村官通過微信發(fā)來的照片,那是一條金鏈子,在陽光更加閃亮,很難讓人不喜歡。
照片下面是村官的留言,一口當?shù)卣诘姆窖裕m然我依然要多聽幾遍才能聽懂,但是此刻卻覺得這方言十分好聽,“是幫你留下來等警察的幾位兄弟發(fā)現(xiàn)的,怕你以為丟了,叫我趕快發(fā)給你,讓你放心。”
我感覺到十分羞愧,居然帶著這樣大的惡意揣測那么好的人,同時有一股暖流涌上心頭,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帶領他們好好干。
(二)
既然下了決心,就要付諸行動。周三早上,我就拖著打著厚厚石膏的腿來到村子里。
老舊的辦公桌上堆著如山的資料,一臺老舊卻擦得干干凈凈的電腦前,我正在做規(guī)劃,打算請一個專家來這里考察,看看這里到底適合發(fā)展什么產(chǎn)業(yè)。
扶貧政策確實讓很多貧困戶脫了貧,但是仍然有一些遺留問題。
扣扣扣——
我抬頭一看,一個穿著T恤的男人站在門口,戴著一個眼鏡二十出頭的樣子,這正是這個村的大學生村官,也是本村人。
“請進。”
男人從身后拿出一個大大的籃子,上面蓋著一張干凈的碎花布,他走進來就輕輕地把籃子放到辦公桌上。
“這是村民們送給你的一些東西,王書記好好養(yǎng)傷。”
不知怎么了,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大家居然愿意給我送東西,實在是太感動了。
我笑了,很感興趣地掀開碎花布,看到里面有臘肉和雞蛋,還有村民自家種的水果蔬菜,更覺感動,差一點眼淚就涌出來了。
我哽咽道:“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我之前有那么多怨言,村民們還愿意關心我。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替我……謝謝他們,我會好好工作的……”
男人微笑著,小麥色的臉上露出淺淺的酒窩,盡顯成熟男人的帥氣。
“我一定將王書記的話連同語氣都還原給他們。”男人開玩笑。
我破涕為笑,“語氣就不用還原了。”
想起請專家的事,我立馬正經(jīng)起來,忙讓他坐下,把一沓資料遞給他,“小林,你看一下這個。”
林源拿起資料看了一眼,不住點頭往下繼續(xù)看,越看下去笑容越深,最后竟鼓起掌來。
“王書記和我想到一處去了!只有先請真正的專家來看看,才好知道這個地方應該發(fā)展什么產(chǎn)業(yè)!”
我也知道他口中那“真正的專家”是什么意思,“這本來是扶貧就應該做的,可惜……有點亂。”我激動地拍手,“不過沒有關系,我們現(xiàn)在也可以做。”
林源突然想起來,“我有一位同學正是這個方面的人才,要不,我聯(lián)系他試試?”
“可靠的話你就聯(lián)系他,我會申請資金的。”
“保證可靠!”
(三)
幾個月后,一場秋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了三天,雨量之大已經(jīng)快漫到村里集體弄的蔬菜大棚了。我和林源親自帶領著村民去挖溝排水,弄了好幾天才解決了排水問題。
可是,秋雨帶來的不止是雨水,還有極速下降的溫度。
本來這個地方是亞熱帶,照理來說,只有冬天的溫度比較低。大家本想收了這一季蔬菜,然后再給大棚安上供暖設備。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村里左拼右湊了十幾萬項目經(jīng)費,但還是差了幾萬塊,想貸款又太難了,借別人又借不到,大家為此頭疼不已。
我看著那條閃著金光的鏈子,多么好看啊!陪伴了我那么久,說沒有感情是假的。
那天晚上,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見大家以前一起在大棚里面勞作的場景。王嬸李嬸教我怎么使用鋤頭,我蹩腳地學習著她們犁地。休息的時候,她們教我認那些花花草草。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去田野里面瘋玩的童年。
我還夢到了了大家把我從車里救出來的樣子,夢到那一籃子的臘肉雞蛋蔬菜,夢到大家一起閑聊的樣子。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也不是特別清楚自己是在回憶還是在做夢。不管在夢中,還是現(xiàn)實,我都堅定地不移地做出了一個決定。
周末,已經(jīng)留在村里好幾個月的我開著車去了一趟縣城。
第二天,村民們發(fā)現(xiàn)項目經(jīng)費湊齊了。我和他們說,這某個企業(yè)捐給村里大棚的,但具體是哪個企業(yè)我卻沒有說,因為我實在是不好編,萬一露餡了呢!
我看著他們臉上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也不自覺被他們感染。領導說得沒有錯,這里的空氣確實好,養(yǎng)出來的人也很好。
至于我的病,多下幾回地之后早就好全了。之前整天待在辦公室里,自然就悶出病來了。如今到了這塊寶地,和一群純樸的人一起努力走向小康,每天下地發(fā)發(fā)汗,多和村民們聊天,病自然就好了。
再過了幾年,新修了一條從縣城到村里的路,沒有了那山路十八彎,路途大大縮短,只用半個小時就可以從縣城到村里了。
我坐在車上體驗著這一條新路,我的收獲太多了。
無論是新路還是老路,我現(xiàn)在都不用怕翻車了,還學會村里的方言,可以和村民們無障礙溝通了。
我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小麥色皮膚的男人,我還在這里收獲了我最想要的愛情。
路長而崎,我們終將會看到前方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