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恩人
憑他的文筆,林語真想回一封信。
真提筆,又自慚形穢。字就不談了,無論人生思索還是行文流暢都拿不出手,更重要的,他的境界非常人可及,林語骨子里只希望可以健康平安的過一生,能與蕭云逸做個藍顏,身邊有位哲人幫她出謀劃策就足已。
好像他想要的不止這些,太難了。
再想想吧,莽撞少年后悔多,蕭云逸寫的東西太沉。
那日,林語在洗漱間洗頭,半天也沒揉出泡沫,正疑惑頭發怎么臟成這樣,平時洗第二遍,滿頭蓬松的泡沫堆著,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沁春的聲音在旁邊叫起來。
“林語,我的護發素不要你錢是不是,在那里猛著凃?!?p> 原來如此,林語醉了,恍惚之中,拿錯了品種不說,還拿錯了歸屬。
“我說怎么洗都像洗不干凈,總不清爽?!绷终Z平時洗頭一般不用護發素,她的發質天然柔順黑滑。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們,老魂不守舍的,不是忘了東就是忘了西?!?p> “哪兒有,主要是看起來差不多?!?p> 頭還沒洗完,楊柳跑過來喊,“林語,有人找你?!?p> 等到寢室門口,看見蕭云逸站在走廊上對著她笑,林語不好意思地說,“你怎么來了,先在外面等一會兒吧?!毕褡隽颂澬氖乱粯油T里面躲。
她先拿任晴的吹風把頭發吹干,掩上房門,換了剛剛洗頭打濕的上衣,照了照鏡子,看發際線分歪了沒,好像再沒什么要注意的,出門跟蕭云逸說,“走吧!”。
然后,一個人在前面大步流星,直到校園外,林語才放慢步速。
“前面不遠有個小公園,去那兒吧?!笔捲埔萃蝗辉煸L,林語一時不知道把他往哪兒安放,只單純的不想其他人看見蕭云逸和她在一起。
路上,見林語沒跟他說話的意思,蕭云逸也不言語,臉上淡淡的笑容也沒散去。
“你們學校多好,旁邊就是湖,我們這兒寸土寸金。”林語的學校被四條街圍著,出行買東西方便,想找個安靜說話的地方,難!
進了公園,川流不息的汽車聲,嘈雜的自行車和行人聲,終于甩在身后,漸行漸遠,不用扯著喉嚨,可以好好說話了。
“有事嗎?”雖隱隱的知道他為什么來,又怕有別的什么事。
“沒事。來看看你?!笔捲埔菘粗胫@姑娘啥意思,怎么問呢?
“回去以后,你們有沒有人生???”林語實在找不出合適的內容,先拿生病擋一擋,緩一緩情緒,示下弱,看后面他能不能憐香惜玉,放她一馬。
“啊,沒有啊,我沒生病,他們我不清楚?!笔捲埔萦悬c意外,他看著林語,“你病了?”
“嗯,發了三天燒,在寢室躺了三天?!?p> “難怪臉色看上去不太好。”他并沒有給林語留多少緩沖時間,接著問,“我寫的信,你收到沒?”
“收到了?!辈桓艺f沒收到,同城郵遞,再怎么慢,兩天時間足以!
“怎么想的呢?”
還好,是個開放題。想的內容太多,從哪兒開始呢?先說簡單的吧!
“你的字怎么寫得那么好?!苯^不是恭維,是真好,自成一體,長方形,俊秀有力,不像林語的,心情好時是印刷體,不好時是蛇形體,心里喜歡誰時,還能轉換,有段時間是子楓體,有段時間是語文老師的板書體。到現在,只是會寫字而已。
蕭云逸沒有回答林語,只看著她繼續笑。
“文筆也那么好,你一個理科生竟可以寫出那么美的文字!我這文科,白讀了!”
這是林語的肺腑之言。
這兩點,最打動林語。能寫出美的人,心里一定是極美的。無論蕭云逸有著怎樣的理想,落地的他,林語能看到的,還是美的。
如果,可以只停留在這一層,跟他相處多好。
“其他的呢?”云逸問。
看樣子,不說點別的是不行的。
“你的非份之想,有沒有覺得很辛苦?”她不想說崇高。
“還好?!?p> “那風餐露宿,有沒有覺得太漂泊?”她不想說無情。
“也還好?!?p> 連著兩個還好,讓林語不知道再怎么問下去,她的意思他應該聽得懂。
“你文采這么好,境界又高,我等愚民,情何以堪啊!”看云逸這樣,林語只能小心的在兩個人中間劃了一條分界線。
存心岔開話題,有千萬種方法,不是不懂,只是不愿。
聰明如云逸,自然明白。正如他所寫,“我不知道你腦子里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你能想什么?!笨戳终Z半天不吭聲,他問“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嗎?”
“當然?!绷终Z忘記了前面的分界線。剛說完,又有點后悔,跟云逸做普通朋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哲思滿腹,需要她這個朋友嗎?
“為什么?你獨立清醒,寫的東西,我就從來沒想過,為什么想和我這個糊涂蟲做朋友?”
“你糊涂嗎?”
“反正比你糊涂。你就不怕我把你帶偏了?”
“帶偏了也好啊,正好可以體驗一下?!?p> “萬一還不及以前呢?”
“不是還沒開始嗎?”
不去想信里寫的文字,和溫文爾雅的云逸聊天還是挺舒服。
云逸穿著一件白色襯衣,衣服隨性的擺在外面,并沒扎起來,走路的時候還帶著點風,一飄一飄的。每次問林語話時,他都會將頭刻意地低下來,擔心她聽不清楚,笑容從頭到尾,一直沒有散去。
林語每次想看他,還得抬頭,她也不太敢將目光長時間停留在他臉上,大部分時間在看周圍的風景。
這個小公園座落在鬧市之中,是專門給附近的居民休閑鍛煉用的,里面沒什么娛樂設施,主要是綠地,幾個小亭子,幾條長座椅,累了可以歇息一下。
林語偶爾會窺探他一眼,或者不經意間走在前面,再轉身回頭看看他,只是,每一次對視發生后,舉白旗的都是林語。
蕭云逸看著身邊的林語,她變了,不像以前那么愛說話了,他不問她,她也不理他。是因為那封信嗎?云逸自問,信寫的沒什么問題,林語在他心里那么美好,這丫頭怎么就不為所動呢?
公園里有個面積很小的人工湖,湖邊停著幾條小劃子,他們租了一條,一人一側,面對面坐著,往湖中的亭子,邊劃邊聊。
在信里,林語看到不一樣的他,現近在咫尺,湖中間只他們倆,不說話,也尷尬,忍不住問。
“為什么一定要在二尺寬的平臺上奔跑證明生命?有那么多方法?”
“想戰勝恐懼,找到極限?!绷终Z的問題,他不想隱瞞,也樂于回答。
“你就不怕?”林語在腦子里構思一幅畫面,真從五層樓摔下去會不會死?
“只看前面,不看兩邊,也不看下面,想像是在平地上跑,就不怕了。”
林語嘴上說“佩服你!”心里卻說,這是一個正常人會去做的事?
“為什么是蘭花,山里面有那么多花?”
“山間的蘭花,偶爾只會長出一株來,其他的太多了?!?p> 林語沒看過山中的一株蘭花,倒被他隱喻的描述擂到了。
“怎么不說話了?”看她安靜了一會兒,他問。
“相處幾天也沒發現,原來你這么會說話?!?p> 林語詫異于現在的云逸,北上時,他很少主動說話,害得林語每次為找話題傷透腦筋,現在卻被他牽著鼻子走。
和一個智慧的男生聊天,根本不知道天花板在哪兒,似乎說到哪兒,也逃不出如來佛祖的巴掌心。
林語還想問,他寫的那些野雞,草莓,秧梨,桑葚好不好吃?那條一個人駕駛的船是不是太小?他為什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當然,她最想問的是“為什么是我,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
她都忍住了,前面的是怕他笑她,后面的是擔心他真的回答了,她又不敢面對。
圍繞他的尼采和羅素,他信里寫的其他內容,話題也足夠了,她嘗試著去了解他,并不知道,在了解的過程中,她的心也在慢慢打開。
到了湖中的亭子,正好上面沒人,蕭云逸準備先上去,再拉林語。沒想到,他跨上去時,左腳用力一蹬,把小劃子蹬遠了,眼見他的右腳擦著小亭子,整個人滑進水里,看他在水里努力撲騰的樣子,原來,他不會游泳!
“救命,救命!”林語趕緊大喊,雖然她會游泳,但現在還沒輪到她上。
不遠處,公園的管理人員飛速劃過來,拿根長篙子遞給他,把他拽進船里。
看到他的狼狽,林語笑了,“怎么,連游泳都不會,就這么治水?”終于發現,云逸有不如她的地方,太不容易了!
他有點靦腆地笑了?!坝袝r間,你教我。”
林語沒接這話。心想,看這情形,要返了吧,剛才的驚魂一幕,發生的恰到好處,該說的也說了??此谀莾哼€準備找個有太陽的位置曬一曬,一點撤退的意思都沒有,林語只好硬著頭皮說,“你回去換衣服吧,以后見面的機會多的是。”
見林語開趕,他起身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草泥,跟她說,“那你記得給我寫回信?!?p> “恩?!睘榱诉@封信,人家都濕身了,不回說不過去。
自此,再聊天時,蕭云逸會稱呼林語為“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