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官點頭接去,收好了道:“姐姐也要早尋后路,我們老爺審問銀蝶兒,我聽見了。銀蝶是無意中聽見的,并未聽全,我們老爺卻撂不開手了。早晚鬧出來,智善未必不疑你,姓仇心狠手辣,必不肯放過你。”智能憤然道:“捉奸的怕起偷人的,若都這樣,這世上也沒神佛了!大不了是個死,我正要告這個密呢,可惜沒見著珍大爺,也沒見著小蓉大爺!”
金榮在薛家吃的午宴酒席,晚宴在榮國府。賈政這一輩的都還在孝中,有酒無戲,語村傅試結伴散去,薛蟠是送親舅,規矩要在妹夫家過夜,他便蠻留下賈瓊賈珍,飲至月下西樓。潑潑灑灑端起一鐘酒,遞向賈瓊,團著舌頭道:“借一杯喜酒,說一件喜事——”
王仁趴在桌角呼呼睡,賈瓊方才又叫灌了幾鐘,自覺酒沉了,扶頭正打盹兒,邢老舅推的他頭一滑,磕在桌上,唬醒過來,只見賈珍努嘴道:“你先和薛兄弟吃一鐘謝媒酒,他替你保了這個媒,你就不用愁債愁錢了。”賈瓊屁眼溝里來了勁,吃酒聽來是:金榮委了在座的薛蟠賈珍,求四姐兒做二房。
四姐兒聽哥哥說了此話,茶飯不思,急的賈瓊也是水米不進。如此捱過兩日,四姐兒下床洗了臉,來見哥哥,道:“我是父親生的,卻是哥哥養的,長兄當父,父母有難,兒女不能顧身而不顧這個家。他若能幫哥哥贖了喜姐姐的借當,再幫本助哥哥起家,我便嫁他做小。”
金榮滿口答應,當日贖了那借當來,送上厚厚的聘禮。次日是雙日子,一乘小轎抬了四姐兒去,街坊四鄰,親戚六眷,一個也不驚動。
事干承繼家業之大,賈珍耳聽傳言,唯恐許氏生下的又不是他的種,回頭想去,種種可疑不一而足,就此設下一計。晚間,尤氏親自過來,許母見了,站起來攙女兒起身見禮。尤氏忙止道:“快別起來!扭著腰,我就成賈府罪人了。”
說著,遞來一道符,道:“智善拜月求的地祇溫帥保生符,派他師妹智能兒送來的。不過日色,所以拿黃封兒封了。趕上月夜,借著月亮光拿出來,放進枕頭里。黃封兒也不能亂丟,叫打著燈籠投在活水里。”
天上正有一輪滿月,飛彩凝輝。婆婆去后,許氏推窗待月,等得一窗清輝,開封取出符來,牽帶出一首詩!并非手筆書寫,卻是剪下經書上的字拼貼而成,瞧來是:
嬴政鯨吞六合秋,削平天下虜諸侯。
不韋只借趙姬腹,已將大秦釜底抽。
許氏見詩中所言之事,信定是仇世封所為無疑,心說:“詩句平常,氣勢頗壯,也算難得的了。原說他是一個武人,誰知他還讀了些史書在肚子里。畢竟還是武人,不知韜光養晦,鋒芒太過,不是好事,且和他一和,壓他一頭。”說了,照著月光,就在這詩下面題了四句作耍,道:
陳倉暗度楚王妃,李客猜忌申君危。
熊悍四時祭考烈,可曾問過是與非?
因有不能點燈之囑,許氏無火,便不曾燒去,且放回封內。微明拿到荇葉渚,許母撐船,許氏放之于中流,眼見著流出園子去了,心下大安。賈珍拾得此封,見得回詩,行間字里,寫的清楚,說的明白,頓時萬念俱灰,抱病不起。
賈政心說他是連日操勞親事所致,親去看視。賈琮替父去看珍大哥,賈環沒臉再入東府,問過伯父的安,頂風冒雪,上學里去了。
賈赦帶了淥荷回京,萬千寵愛在一身。嫣紅偏不管這些,雞蛋里挑出骨頭來,由罵及打,說是替太太管教。淥荷梨花帶雨,有的沒的,枕上懷中,哭訴的賈赦肝腸寸斷,一疊聲命:“攆出去,不許站臟了我的地!”
機不可失,賈琮忙獻以賣代攆之計,邢夫人生怕有變,當下便命他去領了人牙子來,白撿了百十兩銀子。嫣紅叫人抬到長安縣,因有言在先,霍大也未難為他。賈琮賃下一處宅院,便把嫣紅接了來,二人相擁而泣,不勝其喜。賈琮親為擺設,嫣紅自下廚房,齊眉舉案,晚間共剪西窗燭,卻話身在榮府時。
境由心生,畫為心相,嫣紅再臨麋鹿湘竹扇,端的惟妙惟肖,意蘊生動,了無抑郁不申之意。拿出去賣了好價錢,買了婆子丫頭來,主仆四人一處過了兩日,賈琮回府見父。
回明這幾日游學的經歷,演武修文,各得了甄艢沈痊的真傳。賈赦心在新歡,少不得還要告誡一番,道:“既得名師,不可驕矜懈怠,‘業精于勤’——勤自操習,勤去請教。”賈琮無不稱是。
寶玉日夜都在梨香院,王夫人思前想后,憂心忡忡,喚過襲人來問:“成親當晚,鳳丫頭妯娌幾個勸了寶玉回洞房,你可替我聽真了?”
襲人聽了這話,噗通跪下,“請太太責罰。寶二爺后來又去梨香院了,寶姑娘不許我們來回太太知道,只命我們跟去那里服侍二爺。二爺入寶二奶奶房中,不過坐一坐,這些日子,都是在梨香院睡的。寶二奶奶囑咐我:‘太太若問,你替我求太太,且由著二爺去。’二爺的心,尚在林姑娘身上,二爺性子太太知道,須得等他自解自勸,自個兒回轉才好。”
王夫人勸他起來,道:“我的兒,你這話說的何嘗不是。我知道強來不得,只是我這心里急的了不得,也怕寶丫頭受委屈。難得寶丫頭是明白人,自來穩重,換做別人,早不知怎么樣了呢!寶玉雖不聽勸,瞅準機會,該勸的,你們還該幫著寶丫頭解勸。你和麝月幾個,過去常勸過他,只怕比寶丫頭勸,他還聽些。”
襲人答應了去,甄寶玉進來請安,磕頭稟明來意,道:“李再慶來陪萍二奶奶,聞藥看玉,說吳二小姐吃的天王補心丹是假的,戴的通靈寶玉不是真的,襄國公要小侄來求世兄身上戴的玉,指名要世兄親送去。小侄回明世兄因喪知音,哀痛過傷,臥病不起,自薦代勞,已然見允。”
原來李衙內欣然來陪表妹養病,二人玩笑無時,坐臥不避,全然一對小兒女的模樣。梅母治病心切,又憚吳府勢力,瞧著不像,也不敢多舌,氣鼓鼓的只命玉愛傳他岳父來審問。
天王保心丹一無珍珠的成色,二無珍珠的氣味,卜世仁再不敢隱瞞,磕頭求饒,承認簡省了一味藥,把省下來的幾等珠寶,或是發賣了,或是收藏著。梅母命人拖出去打了一頓,抬至卜家取了收藏來,余者李再慶當場作了價,限卜世仁三日內描賠,“不然,搗了你的窩,拆了你的鋪!”卜世仁傾囊而出,也未夠數,梅母看在他女兒女婿多有苦勞,方寬限一月。
萍二奶奶連日向好,晨昏定請,禮數甚明。梅母心下暗喜,打點了供用,預備明兒上齊天廟還愿。誰知媳婦中夜夢游,大衣服也未穿,徑往廂廊下的客房去,叫媽媽丫頭在李再慶寢室門外找見,攔了回來。再遲一步,就到了一處了!
梅母入廟求神,回回道人細問了,道:“假作真來真亦假,甄寶玉姓甄,人真而玉有假;賈寶玉姓賈,人假其玉卻多真。‘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兩句話,緊相連屬:吳小姐乃是仙子下界——投生,不落苦寒之家;出閣,必入清貴之府。只因他心生比干多一竅,貌如西子勝三分,因此暗中就有多少情魂色鬼招惹,有意亂他的心性,渾水摸魚以入其心,得其人。貧道天眼已通,前知五十年,后知五十年——令公子既有幸娶得貴婦,必生貴子。正因此子之貴,貴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好事多磨,少奶奶才得常人難得之癥。”
吳府圣眷正隆,王夫人雖有不愿,不敢違拗,只得命襲人取了玉來,囑咐甄寶玉好生送去,好生送回來。
家丑不可外揚,賈珍暗治許氏,斷絕許家,還令俞祿帶了一幫人去,把許家的染坊打了個稀巴爛。許氏自知小命難保,也思投繯自盡,一了百了,心下卻又道:“德行既虧,死也無益。肚子里的小人兒受孕于天,他是無辜的,若能忍辱偷生,替他尋一條生路,也是行好贖罪的事。”
賈珍左右等不得許氏的死訊,怒命銀蝶兒:“我的話,你去問他,罔顧人倫,背負婦德,還有何面目在世為人,難不成還等我動用族規家法,鬧的盡人皆知?念在他悄悄死了,到時就說難產死了,把兩家的臉都存些!”
許氏得了這話,趁夜出逃,娘家的哥哥連夜把他送在善才庵,死活再不出來。
欲知端的,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