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題一頁一頁的閃過,蘇長安握著鼠標的手已然有了些許顫抖。每一道題都如同重錘般砸在她的胸口,讓她無法呼吸。
“你能否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蘇長安看到這個問題便頓住了,那一張張放大扭曲的臉重現浮現在她的眼前,她閉了閉眼選擇了沒有。諸如此類的問題,她都選擇了否認,她無法預料如果自己不這樣選擇會發生什么,或者說她無法接受不這樣選擇的后果。
不過還好這些只是測試題,比起家里那些面對面觀察她臉上細微表情的人,她起碼有了撒謊的余地。機器不會根據她的微表情判斷她的心理活動。
明明是三伏天,她卻感覺到了無邊無際的冷,像心臟處破了個洞,從骨子里發出的冷。冷的她想蜷起身子,但她知道她不能。
蘇長安麻木得將剩下的題做完,醫生在另一個電腦上查看結果,越看面色越發凝重。最后皺著眉對蘇長安的舅舅說:
“已經很嚴重了,大腦神經完全紊亂,我把報告單打印出來你看看。”
“病情這么嚴重你們做家長的沒有感覺她平時有什么不對勁嗎?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怎么做家長的?!?p> 醫生嘆著氣一邊搖頭一邊操作電腦打印報告單。
“......”
隨著“咔嚓”聲響,幾張A4紙從打印機出來,醫生指著上面的指標說:
“你看,這些還有這些,每一個都遠超指標……”
醫生再說的什么蘇長安已經聽不清楚了,耳邊的竊竊私語壓過了醫生的聲音。一股酸楚的感覺涌至鼻尖,淚水無法控制的奪眶而出,熱氣讓她的眼鏡茵了一層白霧。白霧之下,眼淚流入口罩,黏膩的感覺讓蘇長安有了一股想將口罩撕碎的沖動。
不知安逸和醫生聊到了什么,醫生的臉色忽然陰沉下來。許是顧及到蘇長安還在場,便沒有大動作,只是壓低聲音道:
“這么大的事,她父母讓你這個舅舅陪著來就算了,治療過程也不來?”
“不好意思醫生,她父母雙亡,在世的親人也只有我了?!卑惨菅凵窕薨担吐曊f著。
醫生聽到安逸的話也不由得怔了一下,但馬上恢復了正常,也沒有去看蘇長安。她知道,患者最不缺的就是同情與憐憫的目光。
此時的蘇長安難得的將注意力集中了起來。她看著面前女生玩的游戲入了神。游戲里的人物手拉手,穿著斗篷自由翱翔在白云間,綠草上,在冰上滑行,在水中嬉戲……
女生似乎注意到了蘇長安的目光,抬手搖了搖手機示意她試一試。蘇長安收回思緒慌忙搖頭,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她太習慣這種感覺了。她整日與悲傷為伴,與孤獨為伍,幾乎喪失了對悲傷的感知力。
那女生看見蘇長安的狼狽模樣也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微笑著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跟她說“沒事的。”
蘇長安回以微笑,輕輕點了點頭,她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的笑,但冥冥中又覺得她能看到。
蘇長安腦中突然想到不知在哪看到的一句話:
哪怕身陷囹圄之中,在感受到善意的時候還是想要回以最大的溫柔。
小小的互動后,兩人便沒再交流。蘇長安的目光依舊追隨著鏡子里面的反射出的游戲人物奔跑,飛行......
安逸與醫生制定好臨時的治療方案后就看到了蘇長安盯著一個女生的手機出了神。
他恍惚間聽到了蘇長安幼年時清脆的童聲
“舅舅,你在干嘛?”
“舅舅這是什么啊,我也想玩”
“……”
“舅舅?!币坏朗煜び稚硢〉穆曇舸驍嗔怂乃季w。
他回眸,看到的是死氣沉沉的蘇長安。他真的很想很想那時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個舅舅的蘇長安。但突生的變故他又能怪誰呢。
他確實很想念那時的蘇長安,但更多的是疼惜。
“走吧,安安?!彼麑μK長安招招手,等她走在他前面后轉身離開。
他們所在的這棟樓離停車場有段距離。這一路上,零零散散的行人走過,有病人,有家屬,有醫生。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路過蘇長安都多看了兩眼。也是,此刻的蘇長安剛剛過肩發尾已經發黃干枯,面容枯槁,眼睛仿佛聚不了光。這一副將死之人的模樣,便是七老八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來了都要多看上兩眼。
蘇長安仿佛是習慣了這些眼光一樣,依舊瑟縮著肩膀,雙手交叉抱著臂肘緩步向前走著。
一路無言。
走到車前,安逸去后座為蘇長安拉開車門,直到她坐進去才繞回駕駛座。
路上,安逸開著車,余光時不時瞥向后視鏡里的蘇長安思緒亂飛。
他不明白為什么蘇長安突然抗拒家里面的醫生。其實他聽到醫生的那些話并沒有多震驚,蘇長安的狀況是什么樣子他再清楚不過,但是他除了心態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無法想象當某一天蘇長安也開始抗拒藥物治療他該怎么辦。
對于醫生剛剛和他商議的治療方案,他打算回去和蘇長安的主治醫師商量一下到底用或是不用。即使他知道剛剛在醫院做出來的檢查絕對不是蘇長安的真實情況??墒乾F在蘇長安開始抗拒她從小用到大的醫療團隊了,再這樣下去的后果已經不是他能夠想象的了。
不只是蘇長安只有他這一個親人了,安逸在這個世上也只有蘇長安這一個親人了。
“安安,舅舅還是覺得,一個人住不太行,要不你還是搬來我家吧?!闭f完,他又又覺得不妥,補充道:“我也不怎么回家,這么大的地方挺空的?!?p> 他沒想著蘇長安能回答他,也沒再說話。過了片刻他隱約聽到蘇長安用蚊蠅般的聲音輕輕嗯了一下。然后車廂又陷入一片寂靜。
走到一個紅綠燈路口,安逸湊著紅燈的時間往后扭頭看了一眼蘇長安說:“那我們現在去你家收拾東西?”
蘇長安沒說話,點了點頭。她知道安逸會從后視鏡里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