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夢開始的地方。
夢里,我穿過一條鋪滿陽光的田間小道,彎彎繞繞來到一座紅墻灰瓦的屋子前,推開大門,“吱呀--”一聲在林子里肆意回蕩,“媽媽,我回來了。”只見一個小姑娘走了進來,“咦?媽,今天又在曬絲線了。”錦繡喜歡這五色的線,偌大的院子里,排排的架子,各色的蠶絲線,迎著春風,連成一條綿延的霓虹,斑斕了一片天空。
錦繡是楊家秀坊坊主楊康平的女兒,今年七歲了。別瞧她小,這繡坊的活她都知曉!
讓她最熟的還是劈線這一道。抽一根略粗的絲線,根據繡品的需要,劈成1/2,1/4,1/8,1/16,......最多的時候可以劈成60多根。這時,錦繡便學起母親,拎起蠶絲線,用肥嘟嘟的小手將絲線在空中劈開,那線便隨風揚起,好不漂亮!像要劈出水一樣,劈出花一樣,花翎飄散,我的心也揚起,恍惚間,我聽見了自己的哀嘆。
錦繡見過父親的許多作品,用時最短的一副繡品也花了將近兩個多月,最長的僅花了三四年,她就見著父親在院子旁的亭子中,架臺子,設計,勾稿,上繃,配線,刺繡,裝裱,春樹嫩、夏樹茂、秋樹宏、冬樹霜,輕薄的絹紗上飛躍出仙鶴祥云,菊花風荷。這自然是美麗的,自然是讓人高興的。就像魔力般吸引著錦繡的魂,也吸引著我的魂。
再大些,錦繡開始學針法,暈針、參針、拓木針等120種針法,她熟爛于心。她常念著父親所講:“應務實針,針腳整齊,線片光亮,緊密柔和,車領到家。”她是真的沉醉了,仿佛自己隨著絲線穿插在線孔之間,在彈柔的綢緞上用色彩跳躍著,流動著,反反復復,曲回折繞,覆面,勻面...呀!這仙人的臉秀變形了!錦繡怨著自己,剛剛的魂定是丟了!
是嗎?是魂丟了嗎?我也問自己。
長到十七八歲,錦繡似乎早已厭倦了重復的練習,看著手中在別人眼里已經頂好的繡品,她卻是嘆出一聲聲憂愁。母親聞聲而問,“怎么?不滿意那副繡品?”只見光影打在山水上,打在山林間,驚了繡出的飛鳥,留一只伺機而動的狼,是哪里出了問題呢?她一時沒了思緒,天色漸暗了,門口落葉的聲音讓她想起來什么,她豁然喊道,“這狼毛繡的生硬”。
那之后她也不練習了,好像失了什么,盯著那幅繡品一看就是一整天。父親不解:“怎么?”“爸,我們是不是得學點新花樣啊?”父親沉默了,那晚錦繡的夢而將要起航。我在她耳邊輕輕呢喃:風塵落定,只管前行。
那天晚上,錦繡拾掇好了自己要帶的東西。她不敢去賭,她害怕父親不讓她出去,她害怕父親擔心她,她害怕...
她想要去外面,他想要去學習一些更新的東西!沒有其他的人會做刺繡了,鄰居們自然覺得這刺繡是頂好的,她需要更多的更鮮活的來豐富自己的知識。
父親第二天起了個大早,他又怎么會不讓女兒出去呢?自然是會的,不過是有些不舍罷了,要不然還是叫她在家里再呆一陣子。楊康平暗暗想著,確是已經走到了女兒門口。輕輕地敲了一下,沒反應。又敲了一下,還是沒反應。推開房門時,看到的僅是一封書信了。
還有什么辦法呢?是沒有辦法了。看著拿了大半東西的房間,楊康平郁悶了很久,不過又很高興,這個女兒還沒傻到家。她到底什么時候回來呢?誰又知道呢?
...
且不說楊康平這一邊了,傻乎乎的錦繡只帶了一腔熱涌。不過剛從楊家繡坊向外走了幾公里,就發現了自己連去哪里都不知道。
“該去哪里呢?不管了,向前進,向前進!”她便踏著輕快的腳步,哼著愉悅的歌調,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