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食不可辜負。
江遲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好,所以他對每頓飯的態度都很熱烈認真,甚至堪稱虔誠,而他現在處理食材的動作也干凈利落一絲不茍。
女朋友送來的新鮮牛排稍微修整一下,刷上橄欖油涂勻,下鍋,煎出焦化層之后放蒜黃油迷迭香,再加熱片刻就能出鍋。
幾分熟倒不重要,畢竟牛排本身吃的是食材的品質,而江遲那位女朋友每次送來的牛排品質都特別好……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哦。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簡單的烹飪。
不過江遲其實也不喜歡吃牛排,是他那位女朋友喜歡吃,他女朋友還喜歡經常給他送來品質上好的牛排和各種其他食材,并美名其曰這樣膳食結構合理,營養均衡,他才能長得白白胖胖。
江遲家的三開門冰箱里全都是他女朋友送來的食材,看起來簡直像松鼠過冬時的儲藏,塞得滿滿當當。
江遲不知道他女朋友從哪兒搞來的那些新鮮食材……不過無所謂,反正他也沒有拒絕的資格,有時候他覺得他就像動物園里的獅子或者老虎,每天都被身為游客的女朋友隔著鐵欄桿投喂。
不過按理來說這是好事,對吧?
江遲想著,把煎好的牛排倒到瓷盤里,用錫紙裹上,然后開始刷鍋。
肉得醒一醒口感才好,不過這是講究點的吃法,江遲平時懶得走這種流程,他一般喜歡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大草原上就追著牛啃。
這樣才新鮮。
至于今天為什么醒肉……因為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江遲一邊想一邊準備把洗干凈的鍋掛起來晾干,可這時候他忽然聽到玄關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像有老鼠。
奔跑,跳躍,尖銳骯臟的爪子摩擦墻壁。
江遲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轉頭隔著墻壁往玄關方向看了一眼,隨手抄起擱在砧板上的廚刀——這柄廚刀也是女朋友送他的,好像還是什么高端牌子貨,蠻貴的,不過品質的確對得上價格,雖然說不上削鐵如泥,但用來剁剁骨頭切切肉還是輕輕松松的。
江遲拎著廚刀,小心翼翼地離開廚房,穿過客廳,摸索著來到玄關。
墻上被女朋友照片包圍起來的石英鐘指針散發著淡淡熒光,江遲的視力不錯,所以他能看清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
客廳沒開燈,廚房的光只能勉強照亮客廳一角,所以整個玄關都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江遲卻沒開燈的意思,他拿著廚刀慢慢走進那片黑暗里。
然后,他看到了黑暗盡頭悄無聲息靠在防盜門上的少女。
淺色風衣,白色長發白色睫毛,肌膚宛若牛奶般細膩柔滑也同樣白皙,就連她的眼睛都是白色的,整個人看起來有種不真實的虛幻感,甚至像是剛從什么電視劇電影片場走出來的。
漂亮是很漂亮,可身處這片黑暗,與周圍環境兩相對比之下就難免會讓人感覺有點詭異。
可江遲卻隨手把廚刀柄朝下揣進了褲子口袋里,然后微笑著對眼前的少女張開雙臂:
“晚上好啊,多洛莉絲。”
少女的視線掃過那把被江遲塞進口袋里的廚刀,臉上卻洋溢起燦爛的笑容。
她熱情地擁住江遲,踮起腳,把下巴放在江遲頸窩,貪婪地嗅江遲身上的味道,接著輕聲說:
“晚上好小遲……你這是在做飯啊?”
“是啊,”江遲摟著多洛莉絲纖細的腰肢回答,“我剛在煎牛排呢。”
“怪不得。”
多洛莉絲的手落下去,動作輕巧地從江遲口袋里捏住了那把廚刀,小心地將之取出來。
她放開江遲,把廚刀握在手里,放到眼前細細端詳。
切過新鮮牛肉的廚刀上殘留有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色血液,泛著濃郁甜腥味——這么看上去倒不像是廚具了,更像是件兇器。
多洛莉絲盯著廚刀,忽然輕笑一聲:
“你知道嗎,小遲,我現在突然后悔送你這把廚刀了。”
江遲看著多洛莉絲愣了愣,然后誠懇地建議:
“那你也可以收回這件禮物,沒關系,我這邊不缺廚刀用的。”
“……”
多洛莉絲瞇起眼,重新把那柄廚刀放回江遲的口袋里。
她忽然伸手捏住江遲的下巴,強迫江遲低下頭。
就像動物園的游客在隔著欄桿欣賞被困在囚籠中的獅子或是老虎那樣,多洛莉絲微笑著對江遲說:
“那怎么行?送出去的禮物怎么有收回來的說法?我送你這把廚刀是想告訴你——我是如此深愛著你啊,小遲。”
江遲便也微笑著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手:
“嗯,我一直都知道呢,多洛莉絲……我煎好了牛排,醒好了酒,你餓嗎,咱們倆去吃飯吧。”
“好,都聽你的。”
于是兩人離開了玄關。
多洛莉絲脫了風衣在餐桌邊坐下,看著江遲穿梭在客廳和廚房之間。
把醒好的肉稍做裝飾端過來,把醒酒器里的紅酒倒到兩只高腳杯里,然后點上之前多洛莉絲送過來的香薰蠟燭。
燈火搖曳,光影闌珊。
江遲和多洛莉絲相對而坐,各自手執刀叉,慢條斯理地享用面前的牛排。
他們倆都不說話,就像被鐵欄阻隔的游客與雄獅,盡管游客驚嘆于雄獅的莊嚴靜穆,雄獅饞涎游客的新鮮血肉,但隔著鐵欄且語言不通,他們自然無法交流。
直到江遲忽然放下手里的刀叉,抽了張紙擦嘴。
“我吃飽了。”
他對多洛莉絲說。
正吞咽帶血牛排的多洛莉絲聞言下意識抬起頭,疑惑地問:
“只吃這點就飽了?”
“我的食量一直不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遲說完這句話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微笑著隨口補充道:
“而且……我下的毒劑量挺大的,吃了這么多應該救不回來了。”
“……?”
多洛莉絲的動作忽然頓住,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起來。
她不敢置信。
“毒?”
她下意識丟下手里的刀叉,睜大眼睛站起來,神經質地彎腰抓住江遲的衣領,身體顫抖著,簡直像突發惡疾一樣惡狠狠地質問:
“你說什么?什么毒?江遲你往……你往牛排里下了毒?”
江遲卻依舊在微笑。
“對啊,我下了毒。”他坦然承認,“往我自己那份牛排里。”
這聽起來是很荒謬很蠢的事,除非是活膩了,不然誰沒事干會給自己下毒呢。
可多洛莉絲的瞳孔悄然縮小了,她失魂落魄地松開江遲的領子,又急急忙忙地拉開椅子繞過餐桌來到江遲身后摟住江遲,強迫江遲把頭靠在她胸口。
“怎么……怎么會?”
她忽然像個丟掉了最心愛洋娃娃的小女孩一樣驚慌失措,甚至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淚。
“你為什么,為什么要給自己下毒?小遲,你沒事吧?你不會……你不會出事吧?!”
多洛莉絲的語氣越來越急切,她失去了冷靜,她開始變得愚蠢,又過了會兒她才忽然想到這時候最該做的事是送江遲去醫院,于是她慌慌張張地掏出手機想打急救電話。
但江遲抓住了她的胳膊。
“就這樣吧。”
他說。
然后他緩緩站起來,抱住了多洛莉絲,接著湊到了多洛莉絲耳畔,對她說:
“這樣你總滿意了吧,多洛莉絲?”
多洛莉絲似乎不明白江遲到底在說什么,她抬起手卻又不敢像平時那樣摟住江遲,她聲音顫抖著問:
“滿……意?我……”
“你應該會挺滿意的啊。”
江遲微笑著打斷她,又輕聲說:
“毀掉我的事業,讓我和好朋友反目成仇,暗中讓我和我的家人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最后我沒辦法只能像現在這樣整天待在家里當個沒人要的廢物……”
“這都是你做的,不是么?”
“可做出了這些事的你表面上卻從不會對我動用暴力手段,從來不會表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異常,你從來都那么溫柔那么善解人意,你只會在我陷入自我否定自我懷疑,甚至快自暴自棄的時候第一時間趕過來,抱住我,對我說……”
“沒關系的,你還有我呢。”
他的手穿過她的頭發。
江遲撫上多洛莉絲的臉頰,告訴她:
“如你所愿,我眾叛親離所以只能依靠你,我成了被你豢養的寵物,你每天都來給我投食每天都來陪我——我是不是該感激你?多洛莉絲?”
“那么這就是我的謝禮。”
他捧起多洛莉絲的浸在淚水里的臉,看著多洛莉絲的眼睛,愉快地對多洛莉絲說:
“——我給你我的尸體。”
多洛莉絲劇烈地顫抖,她抽噎著用力搖頭,近乎絕望地說:
“不是……不是那樣的,小遲你聽我解釋,你……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江遲搖了搖頭。
“所以事到如今你還在天真地認為我會原諒你?我還以為你這么聰明的人應該早就會想到今天這樣的結果……所以你為什么還會傷心呢?”
或許是毒藥已經在發揮作用了,江遲忽然感到胃里傳來劇烈尖銳的痛感,但他還是強忍著對昔日的愛人露出笑容。
“你該高興的。”他說,“你該說好死,客廳滑跪再開瓶香檳的。”
然后,懷著最后的惡趣味,江遲湊到不住顫抖的少女耳畔,輕聲對她說:
“那么,晚安,多洛莉絲。”
他閉上了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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