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工作人員安安靜靜看到最后，誰都沒有打擾，就連晉昆都遲遲未喊那一聲“咔”。

　　四周縈繞的是一股淡淡的惋惜。

　　這種愁思很淡，也不悲傷。

　　就像看見樹葉一片片枯黃落下；就像蠟燭一點點燃燒干涸；就像一只漂亮的蝴蝶突然朝你飛過來，你剛伸出手，期待它能在指尖停駐那么一下，它又撲閃著翅膀，搖搖晃晃地飛遠了。

　　就這么錯過了嗎，就這么錯過了吧。

　　等到晉昆回過神來，喊了代表結束的那句話，周圍才如夢初醒般散開，各自執行各自的任務。

　　作為導演和編劇，晉昆對這一幕感觸頗深。

　　其實開始寫這部分時，里面有一段擁抱的劇情。就在聞人有蘇問元昭問題的時候，他捂住對方的眼，輕輕地把她摟在懷里。

　　兩人到底還是有些情意，他原本是安排這一段來告別。

　　但隨著劇本的完善，晉昆又把這段劇情修改了。因為這兩個角色都不是耽于情愛的人，他們內心的志向遠大，并且非常堅定。

　　如果有一天彼此對立了，也會當斷便斷，不會有絲毫遲疑。

　　元昭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依戀，只有一個要費勁心思去完成的目標。

　　而聞人有蘇心里除了家國天下再裝不下其他。

　　這是兩個何其相似又相反的人，如今這種結局才最適合他們。

　　是的，只有惋惜，沒有遺憾。

　　在一堆人愣神的時候，商和已經提溜著裙子，靜悄悄走出了片場。

　　四下一瞧，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那道白衣身影。他走出聞人府后院就找了個地方坐下，此刻正安靜地靠在假山旁。

　　有些擔心他的身體，商和連忙小碎步跑過去。

　　“方老師，你在等我嗎？”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擔憂，她笑著蹲在方休身旁，仔細地打量他。

　　這會兒臉色已經正常很多，看著也比剛才有精神了。

　　嗯，應該沒什么大問題。她下了結論，終于放下心。

　　“是啊，在等你。”方休說話的聲音頓了頓，微微喘息著，像是極力壓住了從喉間發出的一聲咳嗽，勉強開了個玩笑，“不是說要好好保護我的，難道不作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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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他還記得這事兒呢。

　　不對，他看起來還是傷的很重啊，難道一直都沒好嗎？

　　“要不，我扶你——我是說我們一起回休息室吧。”猶豫了幾秒，她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雖然自己跟他沒什么特別的交情，可這個樣子商和也不好不管。

　　“我剛剛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其實我可以自己走回去。”方休輕聲笑了出來，盡力讓自己看上去跟個正常人一樣。

　　和剛才拍戲的狀態不同，他全身好像發著光。

　　不如太陽熱烈，也不似星星般閃耀。只溫和地如同明月，渺渺遠遠掛在高空，灑下淡淡的光，為黑暗中的人指明方向。

　　趁說話的這會兒功夫，商和讓338給他檢查了一下，確定了方休身體沒事，遭受的是精神層面的創傷。

　　嘖，果然這人是偷偷去了主宇宙吧。

　　精神層面的創傷……

　　她沉思著把手背到身后，在圓環上摸索，心里默念，手上立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砝碼。

　　商和有點兒肉疼，左手握緊砝碼，輕輕拍在了他的后背。

　　方休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她若無其事地又拍了兩下。

　　收回手，商和先往前走了一步，不讓方休看見她的神色，故作輕松地說道：“我在前面給你開道，我們回去吧。”

　　此刻方休感覺很奇妙，一股溫涼的觸感從后背擴散，像被暖洋洋的水包裹住了。水流從體外一點一點滲進他的肌膚，流進四肢百骸，沖刷著每一條血脈、肌肉與纖維。

　　全身都放松下來，心情變得舒緩，仿佛有什么熨帖著他的靈魂，潛移默化地修補他受到的損傷。

　　這種感覺——雖然沒有接觸過，但——應該是源質吧。

　　對她來說是很珍貴的東西吧……方休垂著眼瞼。

　　“商老師。”他突然頓住腳步，向前喊了一聲。

　　商和疑惑地轉過頭：“怎么了？”

　　方休走過去，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玉色的盒子，放在商和手中。

　　分不清是什么材質，但觸手非常冰涼。

　　“這個，應該是你的東西。”他不確定地說著，語氣有些遲疑，而后頓了頓，“不過先別打開。”

　　他回想著腦子里的那些話，“時機還沒到，還要等。等她明白，等她真正醒來。”

　　商和皺了皺眉，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舉動好像引發了什么蝴蝶效應，方休也是來自主宇宙的人，對源質這種東西大概也是了解的。

　　自己沒有遮掩身份的意思，他應該也明白了，我們其實是一類人。

　　所以——他也不掩飾了。

　　但是……要明白什么？又是誰要醒來？

　　她覺得有些古怪，從內心生出一股荒誕，又不知從何而來。

　　腦子混混沌沌，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什么也抓不住。明明踩在地面，卻從心里涌出一股失重感，怎么也落不到實處。

　　商和晃了晃腦袋，在她右眼角下方的位置浮現出一個道印，非常淺淡，幾乎看不出痕跡。

　　方休注意到了。

　　在那道印記閃著微光的時候，他腦子里也有什么被撬動似的，許多模糊不清的畫面一閃而過。

　　還沒來得及捕捉，一切沉寂下去。商和抬起了頭。

　　她的樣子看上去很茫然，眼神一片空洞，仿佛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兒。

　　“我送你回去？”方休試探著問了一句。

　　商和沒有答話，只是怔在原地。

　　方休不再說話，直接走到她面前，拉著她的衣袖向前走。而商和，在被他觸碰的那一剎那，微微向后一縮——很快安靜下來，順從地跟著他的腳步。

　　黑白分明的眼睛割開混沌，終于變得清明，好奇地在他身上打轉。

　　直到回了休息室，她還一直保持著這個狀態。方休想了想，把玉盒貼近她手腕，按下按鈕，盒子被收起來。

　　女孩安靜地坐著，不說話，也不看他，只盯著前面。方休輕輕拍著她的腦袋，發絲很柔軟。

　　他對商和笑了笑，一個人轉身離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雙靈動的眼珠終于顫了一下。

　　環視一圈后，商和歪了歪頭，不是很明白為什么自己突然回了化妝間。

　　而后，青筋一跳。

　　腦海里，338正在瘋狂叫囂：【喂喂喂！老山你干啥把源質給他啊！那是整整100克拉啊，我靠哥都沒有享受過，你怎么隨便給外人用啊！】

　　時間好像被定格了，又重新開始流轉。

　　回想起剛才的事，商和扶了扶額，兀自嘴硬著，“誰說他是外人啊，再說給你你能用嗎？系統的成長體系跟我們人類又不一樣。”

　　可惜338沒有注意到她的話，依然慘叫著：【我心疼不行嗎？！心疼！哎呀難過死我了。】

　　它覺得自己心絞痛都犯了。

　　“別嘰嘰歪歪了，你之前花了我那么多功德我不也沒說什么。再說不是還有一個野生系統嘛，又不是賺不回來了。”商和翻了個白眼，這些源質都是她辛辛苦苦做任務攢的，再怎么也輪不到338 心疼啊。

　　這家伙扣的。

　　想到起之前的事兒，338總算冷靜下來，語氣訕訕：【嚶，我也不是故意的，哥這不是替你心疼嘛。】

　　“噫，你別這么跟我說話，雞皮疙瘩起來了。”商和嘆了口氣，把砝碼放回手環，“再說也沒用完，這不還剩二十克拉嘛。”

　　【行吧行吧，二十克拉……你做一個任務都不一定有二十克拉的源質…】338小聲bb著。

　　“嘶——你可快給我閉嘴吧。”越說她越心疼。

　　這些年來她接觸類任務做的少，這種任務最費心力，但是愿意執行的人很多。

　　雖然麻煩，但好在安全啊。

　　可惜白遠山就是那種怕麻煩的人，從開始選的就是檢修類，這類任務枯燥乏味，日復一日做同樣的事情。

　　她運氣好，每次都是負責修理的那波。

　　有時候也一人干兩份的活，不過終究是少數。

　　唯一一次檢修，她在位面待了十二年，把整個位面逛了兩三遍才找到一個冗余，那是由人類的‘念’組成的東西。

　　比如喜怒哀樂等情緒，這種‘念’相比于‘妄’更好處理。畢竟‘妄’包含的都是各種各樣的怨氣。

　　貪嗔癡、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熾盛。人類感情里最黑暗的那部分。

　　但麻煩的點在于那是一個初代。

　　顧名思義，位面出現的第一個也最強大的冗余，它們可以擴散分裂出后裔，而自身就相當于大腦，這和蟲巢的結構很像。

　　幸好她信號發得快，修理的人很快就來了。

　　所以說檢查冗余這真不是人干的事兒。

　　運氣差點兒的說不定要在位面待個幾十上百年，哪有接觸類任務效率高。

　　商和一個倒頭躺在沙發上，為未來的艱苦生活而哀嘆著，一個兩個三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

　　自己這要搬多少年的磚啊。

　　要是338知道她內心的想法只會大聲嘲笑道：活該！

　　可惜它不知道，此刻正在星環里狂抹冷汗，雖然它并沒有身體，好像也沒辦法抹。

　　艸艸艸！好險好險，得虧它反應快，緊急啟動了后備方案，不然麻煩就大了。

　　還有這破位面，多災多難的，一天天整這些幺蛾子，這位面屏障是紙糊的嘛，這都能讓方休跑出去。

　　得趕緊向上面反應一下這個情況，要不干脆把他控制起來，這人完全就是一bug嘛。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被他打消了，算他這次運氣好，居然跟生死墓有了接觸，而且本來就是這兩個人的事兒，上頭也不好插手太多。

　　可真是苦了哥了，天生的勞累命。哥就是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338挫敗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