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爾耕、許顯純二人率眾連夜出發去追魏忠賢。
而魏忠賢留在京中的人在錦衣衛得知消息后便立即出發快馬晝夜不停的追向魏忠賢。
而魏忠賢此時正悠哉悠哉的帶領著一千余忍手下往南京走去,天啟七年十一月六日下午,魏忠賢即將走到山東阜城縣,正在豪華馬車上喝茶的魏忠賢忽然感覺到馬車停下不走了,心情幾本就不好的他敲敲馬車轎廂,沒好氣的向外邊問道:“怎么了,停在這干嘛啊?”
外邊一個伺候的隨從輕聲答道:“回魏公公,剛剛京中快馬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李朝欽李公公讓隊伍停下后他去問話了。”
魏忠賢聞言一驚,但經過多年政治生活的他很快鎮定下來,然后故作平靜的吩咐道:“去讓李朝欽把人帶過來,咱家親自問話,小李子兒,扶咱家下車。”
一名隨從聞言立馬朝后方跑去,那個被魏忠賢稱呼做小李子的則在車前左側將下車凳子搬下來,然后登上馬車,將魏忠賢扶了下來,只不過他發現自己攙著魏忠賢的手腕被魏忠賢狠狠的抓著,同時魏忠賢的手有一絲絲的顫抖。
魏忠賢下馬車后等了一小會,然后就見一個滿身滿臉都是塵土的漢子跑了過來,那漢子見到魏忠賢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嘴上說道:“小的劉黑子,見過魏公公”
魏忠賢沒理他的話,而是直接問道:“你有京中的消息?”
那漢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答道:“是,陛下昨天上午召見田爾耕、許顯純進宮,一個時辰后二人從宮門出來,預計見陛下也就兩刻鐘的時間,而后二人回到錦衣衛指揮所,召集人馬后即刻前往北鎮撫司,敲響緊急時才可啟用的召集鼓,召集人馬后說陛下讓二人前來追趕魏公公,二人選北鎮撫司三百好手,同時二人說此次出發任何錦衣衛都不得私藏銀兩,酉時初,二人帶三百人出發向魏公公而來,上頭知道消息后,立刻讓小的快馬前來報信,請魏公公定…………魏公公、魏公公你怎么了?”
原來魏忠賢剛聽到‘酉時初二人帶三百人追來’這句話就已經暈了過去。李朝欽見狀立刻扶住魏忠賢,并讓人叫郎中來。半響后,經過郎中的針灸后魏忠賢才悠悠醒來,醒來后的第一句話就是悲鳴一句:“天亡我也啊”
而此時李朝欽也知道此番難逃一死了,卻還是自欺欺人的說道:“魏公公,不一定啊,興許是皇帝陛下想召你回宮呢?”
魏忠賢缺意興闌珊的問道:“問京城來的人陛下交代給二人什么事兒了么?”
李朝欽支支吾吾的說道:“自從魏公公你離宮以后,咱們宮里的眼線就已經,不中用了,而田爾耕和許顯純只說追回贓款,所以魏公公,咱們還事有可為啊。”
魏忠賢聽了李朝欽的話,沉默了半響,然后說道:“今晚咱們去前方縣城里找個客棧住下吧。”說罷,獨自晃悠悠的上了馬車,沒用人攙扶。而前方的縣城叫阜城縣!!!
阜城縣是個很小的縣城,上千人一擁而入,擠滿了所有的客店,當然,魏忠賢住的客店,是其中最好的。
而為了保證魏公公的人有地方住,許多住店的客人都被趕了出去,雖然天氣很冷,但這無關緊要,誰讓他們是魏公公的人呢?而恰巧在沒有被趕出這些人中,有一個書生,他之所以沒被趕出去是因為他加了二兩銀子給店家,而這個書生,自稱來自京城!!!
其實所謂最好的客店,也不過是幾間破屋而已,屋內只有一盞昏暗的蠟燭,十一月的天氣非常的冷,無情的北風穿透房屋,發出凄冷的呼嘯聲。
在黑暗和寒冷中,曾經威壓朝堂,不可一世的九千九百歲躺在客棧簡陋的床上,回憶著過往的一切。
恰巧此時,庭院想起了歌聲,魏忠賢一愣,不由得仔細傾聽
一更,愁起聽初更,鼓正敲,心兒懊惱。
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
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濃也,怎把愁腸掃?
二更,凄涼二更時,展轉愁,夢兒難就。
想當初,睡牙床,錦繡衾稠。
如今蘆為帷,土為坑,寒風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淺夜蛩愁。
可憐滿枕凄涼也,重起繞房走。
三更,飄零夜將中,鼓咚咚,更鑼三下。
夢才成,又驚覺,無限嗟呀。
想當初,勢頃朝,誰人不敬?
九卿稱晚輩,宰相為私衙。
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草。
四更,無望城樓上,敲四鼓,星移斗轉。
思量起,當日里,蟒玉朝天。
如今別龍樓,辭鳳閣,凄凄孤館。
雞聲茅店里,月影草橋煙。
真個目斷長途也,一望一回遠。
五更,荒涼鬧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氣。
正寒冬,風凜冽,霜拂征衣。
更何人,效殷勤,寒溫彼此。
隨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馬聲嘶。
似這般荒涼也,真個不如死!
一遍唱完,魏忠賢已經聽的淚流滿面,因為他從這首小曲里聽到了自己旳一生。自己既然已經無法再守住榮華富貴,已經嘗過呼風喚雨無所不能讓人上癮權利毒藥,再讓他戒了這上癮的毒藥過平平淡淡的日子還不如殺了他。既然從九天跌落塵埃的結局已經注定,那么自己就一了百了吧…………
此時,庭院里又響起了第二遍………………
魏忠賢擦干了自己的眼淚,對門外吩咐道:叫店家送點酒菜上來,然后,叫庭院里唱歌的小哥兒上來,咱家想請他喝一杯。”
門外的人恭敬地應了一聲:“是”然后就下樓準備去了。
不大一會兒,歌停了,人被請了進來,正是白日里為了住在店里給店家加了二兩銀子的書生。進了門,魏忠賢仔細的看了一眼這個在庭院外唱歌的人,然后手一指自己桌子的對面淡淡的說道:“小哥兒,請做吧。”那書生聞言什么也沒說,很淡然的坐在了魏忠賢對面。魏忠賢問道:“小哥兒貴姓,哪里人氏啊?”
書生拱手施禮淡然道:“免貴姓白,京城人士”
魏忠賢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的說道:“來自江南就來自江南唄,說什么來自京城,京城的人可不會江南口音。”
白姓書生聞言瞳孔不禁一縮又隨即恢復正常,然后輕輕的笑著說道:“在下的確來自江南,在此等著魏公公。”
魏忠賢聞言一愣,也不禁輕聲笑道:“咱家就喜歡與實在人打交道,那么敢問白小哥兒,在底下唱的歌音律是《桂枝兒》,可是填的詞咱家卻沒有聽過,白小哥,這詞是何人所寫,又是為何人寫的啊?”
白姓書生展顏一笑,然后盯著眼前的人說道:“詞是小生寫的,而這首詞是寫給曾經的九千九百歲,現如今的魏公公的”
魏忠賢慨然大笑道:“一介書生,如此搜腸刮肚的寫詞,只為了咱家,所為為何啊?”
白姓書生突然咬牙切齒道:“沒什么,只是怕魏公公路上太過無聊,所以寫了一首小曲讓魏公公在路上能打發一些時間,免得太過無聊,其實家父總是托夢給小生表示渴望早日與魏公公在九泉之下相見,但是小生卻希望魏公公能夠長命百歲”
魏忠賢一愣,苦笑道:“咱家現在已經讓仇人希望咱家長命百歲了。”
白姓書生并不答話,收攏怒氣,然后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道:“而今陛下已經下旨了,魏公公如果不想多受苦的話,請魏公公早日啟程吧,整個東林人士和江南世家都在等著魏公公到達江南,好一盡地主之誼。”‘啟程’和‘地主之誼’六個字咬的特別重,說完拿起酒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后起身行禮說道:“多謝魏公公的酒,能與魏公公共飲,小生不勝榮幸,夜里風寒,請魏公公多多保重,小生告辭。”說罷起身就出門,走到門口后還不忘把門關嚴。
魏忠賢沒有管他,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大一會兒,樓下又傳出了歌聲。
這時李朝欽走了進來,向魏忠賢問道:“魏公公,剛剛這個書生?”
魏忠賢苦笑道:“江南世家的人,自作主張來唱曲給我助興。”
李朝欽愣了一下,隨即冷聲道:“那要不要派人將他……?”隨即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魏忠賢拒絕道:“所為賭徒就要能贏得起,也能輸得起;咱家贏了對人家趕進殺絕,現如今咱家輸了也要輸的起,被人奚落一番這不是很正常么?即便輸不起也要去砸桌子,打另一個輸家算什么本事?咱家曾經是個無賴,但是現在不是了,咱家如今看明白了”
李朝欽聽到魏忠賢的話不由一怔,然后疑惑的到:“魏公公今天這是怎么了?怎么變得有點…………”話說到一半便不再說。
魏忠賢聞言哈哈大笑,笑聲中竟然隱隱透著豪氣:“咱家一直好奇東林六君子為何骨頭這么硬,而且東林怎么打壓都根基猶存。”
李朝欽問道:“哦?為何?”
魏忠賢淡淡的說道:“因為東林人的根基不在東林書院,也不在朝堂,而是在這些有血性江南讀書人身上,當年顧憲成等人開創東林書院,是想要為朝廷培育出一身正氣,不為財不為權的人才,可惜他們沒有看透人心的本事,里面夾雜著許多別有用心之徒,而我們這幾年打擊和招收東林黨,固然是使他們在朝中無人,但是也讓他們認清了哪些是趨炎附勢之徒,而他們也確定了核心弟子,將重點放在了下一代身上;剛剛來的就應該是其中一位。他直接告訴我等我到東南之后他會不擇手段的對付我,但是他的禮儀卻無可指摘,咱家請他喝酒,屋里只有我和他,他卻對咱家沒有絲毫不利,哪怕是對我這個殺父仇人。”
李朝欽:“既然魏公公早已知曉,為何不在前兩年改變策略呢?”
魏忠賢無奈的說道:“老子是經過了最近這些事被磨掉了驕狂自大,剛剛又與這個書生交談之后才發現的。”稱呼從咱家變成了老子。
而后他笑了笑繼續說道:“還想著老子到南京之后對付我?想得美,老子偏不去南京。”
李朝欽眼睛一亮,問道:“魏公公可是有了新辦法?”
魏忠賢:“老子決定去死,偏不如了那幫孫子的愿”
李朝欽一滯弱弱的說道:“公公莫要說氣話啊”
魏忠賢豪邁說道:“老子一個隆慶年間出生的賭徒、地痞、文盲,萬歷年間進宮的小雜役,天啟年間的東廠提督,朝廷的掌控者,無數孫子的爺爺,一百多座生祠的主人,堪與孔子相比的圣人。老子所有榮華富貴都享受過了,人間冷暖也都體驗過了,九千九百歲的稱號古往今來唯我而已,而今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去給老子找一條綾子來吧”停頓了一會后,魏忠賢吩咐到;李朝欽聞言立刻哭了起來,跪下道:“魏公公,千萬不要想不開啊,我們還有機會的。”
魏忠賢大怒道:“哭個屁啊,要是你舍不得老子,就和老子一起死。”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外邊有人大喊:“圍住客棧,莫要走脫了一人。”
魏忠賢說道:“起來吧,錦衣衛來了,我暫時應該死不了了”
田爾耕和許顯純到了!!!
不大一會兒,在店家的引導下,田爾耕和許顯純走進了魏忠賢此時待的房間。
進了房間之后不由一愣,眼前的魏忠賢毫無頹廢氣息,一本正經的坐在凳子上,不緊不慢的吃著菜,見到二人滿身塵土之后,笑瞇瞇的說道:“呦?田爾耕、許顯純,你們兩個來了,怎么?想要護送我到南京么?”
二人聽聞此言不由一愣,繼而對視一眼兩人心里齊齊想到:這是什么情況?而后二人一起上前行禮:“田爾耕(許顯純)拜見魏公公”
魏忠賢也不廢話,直接說道:“這些虛禮就算了,陛下派你倆來所為何事,直接說吧。”說完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飲了起來。
田爾耕道:“陛下讓我二人將您的家當帶回去;讓我二人給您留下足夠到達南京的盤纏;最后問問您還有什么要說的么?”
魏忠賢聞言不由一愣,不確定的問道:“還是發配南京?還讓你們給我留盤纏?”
田爾耕點頭道:“正是。”
魏忠賢搖頭道:“不必了,老子不去南京了,就在這根梁柱底下解決自己,一了百了,也省的你們二人為難。”
田爾耕、許顯純二人聞言,盡皆沉默。
半響,許顯純打破沉默道:“那魏公公還有什么要交代的么?陛下讓我二人問你。”
魏忠賢淡淡道:“你去回復陛下,為了感謝陛下的仁慈,我就交待兩句,朝堂上面不能全是君子,但也不能全是小人。全是君子,對君不利;全是小人,對國不利。我掌握朝堂這幾年不僅僅是靠陛下對我的信任,還因為我能搞錢,我砸錢使邊疆沒出大的亂子,所以先帝任由我在朝堂內攪風攪雨,這是我剛剛才想明白的,還有李永貞提前給我透露了消息,所以我下午就知道你們要來,另外,東林有一些治國之臣的,但大多數都是黨爭投機之人,陛下選人要慎重。最后,看在我服侍先帝的份上,請求陛下能夠讓侄子送我的尸體回鄉安葬,希望他為我守陵,而后老老實實的在老家做個農民。哦對了,我在京城的田產、住宅加上我這里的金、銀、古玩大概銀四百萬兩左右。”魏忠賢說完后又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
又是一陣沉默后,許顯純上前對魏忠賢行三跪九叩大禮,然后低聲說到:“許顯純拜別大明九千九百歲司禮監掌印、東廠提都魏公公,魏公公一路走好。”說完,起身轉頭和田爾耕對視一眼,二人一起扭頭就走,魏忠賢淡淡的說道:“沖你剛剛給我行三跪九叩大禮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以我的事情來看陛下不是個卸磨殺驢的主子,好生伺候即可。明天早上來為老子收尸。”
田爾耕、許顯純二人聞言腳步一頓,而后腳步不停出門去了。
是夜,魏忠賢自縊于阜城客棧,李朝欽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