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全華再次出現的時候，披麻戴孝滿臉淚花。葬禮辦的隆重而熱鬧，村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對蘇全華說著恭維的話，周圍還有攝像忙前忙后，讓大家倍感稀奇。

　　蘇全華嗜酒如命，今天卻破天荒的滴酒未沾，只要忍過了今天，以后自己再也不用來了，想到這里，他差點要笑出聲，但是畢竟有攝像在，只見他一會兒伏在地上做痛苦狀，一會兒拍打著嬸嬸的棺木嗷嗷痛哭，這陣勢連他兒子看的都直皺眉。

　　一旁幫忙收拾屋子的女人捂著鼻子從房里拿出破舊的濕漉漉沾著黃色污穢物的棉被出來，撇了一眼蘇全華，心里暗暗罵道：“活著的時候干嘛去了，每次送個東西連門都不進，這會兒哭的跟親兒子似的”

　　葬禮結束的第二天蘇全華又來了。李全有趕著給蘇大伯送藥，剛把車子停好從蘇興旺家里出來，就迎面撞見了他和莫俞。

　　莫俞今天沒穿警服，一身便裝下，倒顯得這小伙子精神不少。

　　李全有上前說道：“莫警官，今天來怎么沒通知我，我好去接你”

　　“哪能老是麻煩你，上次那是你順便，總不能讓你單獨跑一趟”

　　蘇全華在旁邊默不作聲，臉色陰沉的如同今天的天氣。

　　李全有笑道：“那也沒什么，你們隊長吩咐了，以后來蘇里楊的公務讓我全包了，我反正對這又熟。你們先忙，我也還有點其他的事，走的時候我來送你”

　　莫俞正想著拒絕，蘇全華一聽馬上接話道：“哎呦，對不住，莫警官，我今天剛好有個急事，你看我嬸子她去也去了，你也問不出來啥了，咱要不就先回去”

　　莫俞笑笑說道：“沒事，我認得路，你先走吧，我跟李老哥說說話”

　　正說著話，身后卻傳來一陣刺耳的瓷器碎裂的聲音，三人應聲回頭。

　　卻看是個醉漢，旁邊躺著一個破碎的大白碗。這人莫俞似乎有點印象，李全有和蘇全華倒是很熟，待走到跟前，蘇全華咧嘴罵道：“瞅瞅你那孬樣，還是個人嗎”

　　“管，管，管你球事”，那人含糊不清的說到。

　　蘇全華見有警官在，也不便上腳去踢，正想回罵兩句呢，還沒等開口，尖銳的女高音便傳來了：“還要點臉不要，天天沒錢你打個屁的牌，到點兒人家都回家吃飯，你天天趴我家灶臺上吃”

　　蘇全華彈了彈褲邊，看著踉踉蹌蹌的醉漢，小聲罵了一句，那人耷拉著眼，衣服敞開著露出半個肩頭，里面開了線的毛衣肩膀上扯出一個洞來，自顧自地向前走著。

　　蘇全華扭頭看著女人：“嫂子，咋那么小氣啊，你家就缺那一口飯”

　　那女人扯著嗓子喊道：“我不缺我也不給他吃，他用過的碗俺都嫌惡心”

　　醉漢繼續走著，蘇全華趕緊給他讓道。誰知，這醉漢來到李全有面前突然笑嘻嘻的對著李全有敬了一個禮：“蘇排長好”

　　蘇全華打趣著說道：“全有啥時候還當過兵哩”，李全有搖了搖頭，沒人知道這一句排長后面的深意，對著這一個酒鬼，誰又會深究呢。

　　蘇全華走后，莫俞和李全有并排走著，莫俞提議和李全有一起去看看蘇大伯，待會兒可以一起走。李全有面有難色，但仍道：“好”。

　　看見李全有大晴天穿著膠鞋，莫俞也沒多想。第二次來到這個村子里，莫俞倒沒什么新的發現，這其實和普通的村子沒太大差別，些許看出有些野蠻落后的痕跡。只是相較于其他村落，這里處處有一股散漫惰怠的氣息。

　　除了第一個分叉口第一排的房屋還算干凈利落，越往后走沒有幾處人家的院墻是完整的，四處可見散落的磚頭。院子里雜草隨處可見，房子雖是新蓋，卻沒有一點喜慶溫暖之意，倒像是荒原古道上的架起的驛站，更給人一種蕭索之意，且由于名聲在外，連他們這些信仰唯物主義的人民警察也不自覺的給他打上了一張敬而遠之的標簽。

　　“以后叫我小莫吧”，莫俞客氣的說道，莫俞知道李全有和他的隊長馬沖熟絡，更何況這人本來就比他年長。可惜他總是對李全有有一種生分的感覺，倒不是因為他那張臉，或許是從他隊長以及同事口中聽到太多關于對李全有的贊美之詞，倒讓莫俞對眼前這個人多了一份排斥和警惕，大概是恨烏及烏吧。李全有并未答話。

　　按理說失蹤案已經水落石出，自己也沒必要跑來，但是聽到老太太去世的消息他還是來了一趟，更何況是母親去世，兒子卻在外地不回來的情況下。他得查清楚，因為他的隊長把所有的細節偵查都用在了他的身上，他要確保他的每份報告都完美無瑕，特別是這種小事上。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來蘇里楊，這都21世紀了，信息發達，一個電話就能解決。他為此還曾當著老太太的面給他在外打工的兒子打電話，老太太起初聽到兒子的聲音還算安靜，哭了一會兒又拉著莫俞說道：“我看見我兒子回來了，旁邊還有一個人，在屋子里亂翻些東西，他渾身都是血好嚇人，你們救救他”。

　　倒是他的兒子說道：“我媽怕是瘋了”

　　周圍也說這老太太瘋了，也有人說沒瘋，把左鄰右舍的雞鴨偷完，這會兒怕是裝瘋呢。

　　莫俞再次致電了老太太的兒子，對方倒是很平靜:“早走也是一種解脫”。

　　莫俞莫名其妙，倒是蘇全華一點也不意外，說起了這對母子的往事。老太太因著蘇顯培顧此失彼因此嫉恨在心，但是兒子卻一心想去找蘇顯培，為此老太太喝藥上吊變著法子折騰。這老太太寧愿看著自己的兒子天天跑到河堤上另一個瘋子家去，也不愿意兒子走出蘇里楊。可終究沒能拴著兒子，而一旦下定決定離開的，哪能這么輕易回來。莫俞聽聞只得作罷。

　　李全有先打破了沉默：“今天怎么又想起蘇大伯了？”

　　“我聽說蘇大伯還有一個兒子蘇洵，但是大家好像說都沒見過他，我再確認下”

　　李全有愣了一下：“我再把蘇大伯帶到村子里我家去豈不方便些？”

　　“順便去看看老人家嘛”

　　李全有突然又問道：“慧中鎮那邊沒有更深的進展？”

　　莫俞皺了皺眉，回到：“我們只是協助調查，讓查什么查什么，上次找蘇老伯也就確認下身份，確認完到現在也沒給個消息”

　　李全有笑了笑，說道：“我看是因為蘇老伯的身份并不重要，反正他不可能是真正的蘇時杰”

　　莫俞知道這又是馬沖和李全有說的，他當然也認為蘇老伯這個問題無關緊要，但是這不應該是一個外人打聽的。更何況有些事情還是他不知道的。

　　李全有突然站住，并說道：“我倒覺得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起點”

　　“什么起點”，莫俞沒好氣的問道。

　　“蘇老伯的兒子蘇洵，你不是要調查他嗎？”

　　“什么？”，莫俞擺擺手接著說道：“也不是特意調查，只是上次調查蘇老伯身份時，沒留意到他下面還有一個孩子的遷出信息”

　　“蘇洵失蹤的時候是1983年，那一年和他一起失蹤的還有一個在集市上趕集的孩子，那個孩子走到蘇里楊便不見了”

　　莫俞突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李全有跟他說這個有什么用意，不過倒是提起了他的興趣。

　　兩人說著話來到村后的時候，莫俞心里不禁咯噔一聲，即便自己也親歷過馬王莊的兇殺案，也看到受害人被錘子砸到血肉模糊的臉，但是來到后村這兩家門前時，這種寒意大概就是大家對蘇里楊避而遠之的原因吧。

　　這兩戶人家還是土坯房，房檐低矮，周圍還有樹環繞，兩邊是枯黃的草，后面則是麥田，遠遠看著這兩戶人家活像兩個荒冢，與村子似斷非斷。從外面看不到里面，但卻了無生氣。就像兩張鬼符，鎮壓住了外面的妖魔鬼怪，也給村子里帶來了殺氣。

　　“這里面有人住嗎”，莫俞問道。

　　“左邊這家還有個老太太，我剛跟你說的在83年集市上丟的孩子就是走在這家不見的”，說罷就就快速的從他們門前走過。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寒意，偏巧這兩家人前面還是一個上坡路，爬了坡之后，莫俞才發現，為何李全有會穿著膠鞋，前面的路泥濘到讓你難也想象，周圍且無其他路可走，莫俞預感到，這一趟路下去，他可能連鞋子都找不到了。

　　看著莫俞面露難色，李全有笑道：“莫警官，我要是說不讓你來，又怕你多想，我覺得你也沒必要去一趟，下次來也一樣，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莫俞尷尬的笑笑：“那這樣吧，我就先走了，我看你帶的有菜，你跟蘇老伯嘮嘮家常吧”

　　李全有點了點頭，倆人就此別過，莫俞一回頭，看到院子里有個人正站在院子里盯著他看，這種感覺就好像雷擊一樣，登時嚇得一激靈，快速下了坡。走至門前他才定下神，不禁想要敲敲門問問，回身卻看到李全有也在坡上定定的看著他，這讓他以為是錯覺，卻見李全有緩緩說道：“莫警官，我剛才給全華打了電話，他還沒走，在村口等你，你現在過去還能一起走，免得你迷路了”

　　莫俞喘了口氣，道了謝，便來找了蘇全華一起回了石陳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