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的時候,那棵老槐樹下擠滿了人,大家熱熱鬧鬧的,臉上帶著喜慶,往常不怎么走動的見了面也分外熱情,小孩子似乎比大人還興奮,他們興奮的穿梭在村子中間,追逐打鬧,或藏在某個神秘的角落,等伙伴來找。
隨著村長一聲令下,大家自覺的排起了隊。村長記賬,蘇吳山發票。蘇時英是第一個,拿到票后,他高興的數著手中的票,比摸著自己剛出生的娃還要小心些,后面起哄般的看著,蘇顯培也排在前面,還沒等他跟蘇時英搭上話,人群做勢要把那票搶了去,慌得蘇時英閃到一邊,笑的鼻子眼都要擰到一塊兒去了,打趣道:“滾滾滾,你們這幫窮死鬼”,人群也哄的笑開了。
蘇時英走到半路,突然回過神來,忽又折返回來擠開眾人,咧開自己的滿嘴大牙,邊笑邊對蘇吳山道:“哈哈哈,你看,時杰兄弟,還了愿忘拜神了”,周圍人都笑了起來。蘇吳山也不好意思,慌忙擺擺手讓蘇時英趕緊回去。
等人群散去,蘇吳山揉了揉臉上的肉,便和蘇時才收拾桌子,之前已回家去的蘇顯培和他兄弟已經折了回來,他們一起幫忙收拾了桌子,并把桌子搬回了村長家,但是當他們再回來時,卻看到村長蘇時才的堂弟媳婦兒坐在地上,后面站著三四個孩子也是哭鬧不止。這本就是一片開闊地,這一哭,離得近的紛紛探出頭來張望,氣的蘇時才直跺腳,那女人嘴里烏央烏央的說著:“分這點票有什么用,還沒到我手里,那個王八蛋就拿這個換酒了,我們娘兒幾個怎么活”
“以前沒這個票你們怎么活的,吃的樹皮?這是時杰拿自己家的分給咱了,還真當是你該得的呀”
“啥是他自己的,他用的也是咱的地”
“你有能耐你也去開荒去,大家都分的一樣多,你也不問問就在這鬧,也不嫌丟人”
“那票又不是我領的,我知道你們分多少,你看看你看看,就給我這點糧票,你那么多侄兒我給誰吃啊”,女人邊哭邊哇哇的說著,后面孩子像是聽了指揮一樣,一個比一個哭的響亮。
蘇吳山掏了一下自己的兜里,還有一些糧票,正準備遞過去,卻被蘇顯培擋在前面,蘇顯培拉著蘇時才說道:“咱還是趕緊把大兄弟喊過來吧”
不想那大興眼明手快,早伸手搶過了蘇吳山手中的糧票,女人看見自己的兒子拿了糧票,擦了擦眼淚,仍是一副不愿罷休的樣子。
蘇時才看到有人在指指點點,氣的直跺腳,如果是堂弟,或許他早就一腳踢過去了,可惜是個女人。被她這么一攪合,明年分票誰還服氣。
蘇顯培看了看旁邊的兄弟,那明顯的責備就是為何連一個孩子都沒攔住,他們當然不能怪蘇吳山,但是作為明白人的他也深知,這一個小小的石頭不只是引起一點漣漪,怕是千層浪都不止,沒成想女人下面說的話,更是讓漸漸圍上來的人炸開了鍋:
“大哥你不是說多給俺三斤嗎”,聽聞此話,連蘇吳山都望著蘇時才。
蘇時才氣的差點沒背過氣去,蘇顯培看的出來人群中已經開始在竊竊私語,他大概也知道個中緣由,這個時候蘇時才說什么怕是別人都不信,于是說道:“嫂子,咱村里誰不知道時才哥經常接濟你家,就別說時才哥了,你娘兒幾個吃不上飯的時候,村里誰沒接濟過,時才哥肯定說多給你了,但是人家肯定是拿自己的給你,他能做主給你?東西又不是他的,也不是公家的,你這樣說啥意思嘛”
女人似乎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便低頭不語。
蘇時才看著蘇顯培,沒想到關鍵時候能彼此放下隔閡共同站在一起,不由得心里佩服,其實蘇顯培來幫他搬桌子時,他內心里已經很感激了,畢竟自家兄弟一個沒來。
人群中突然閃出一個道,女人慌張了,隨即哇的一聲就跑開了,卻看有個男人拿著一截棍子跑了來,還沒等眾人去勸,這兩口子已經你追我趕的消失在遠處,幾個孩子也跟著跑了回去。人群中有人搖搖頭散開了,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伸長著脖子看著遠處那聒噪的一家人,有人似乎想留下來,但是蘇時才臉色凝重的已經擺擺手走開了,大家也只好怏怏的回去。
桌子搬完,蘇顯培兩兄弟回來時已空無一人,兄弟倆對視一眼,便一起來到了蘇吳山家。
門半開著,蘇洵正趴在院子里寫字,一米寬的石子路直通正屋,小家伙看見有人進來,趕緊上前去迎,蘇吳山從屋里走出來,招呼二人進屋,蘇顯培慌的擺擺手,三人便搬了板凳坐在了院子里。
蘇洵懂事的泡了茶,一趟趟的端了出來,蘇顯培一把摟過蘇洵:“這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歡,長大了肯定是個好材料”
蘇洵害羞的跑開了,蘇顯培則不住的搓著自己的手,看的出來,他似乎有話有說。
蘇洵麻溜的跑進屋,從罩屜里拿出一個肉包子扯了糖紙包著:“爹,我找全有去玩了”
“喊著興旺你們一塊兒玩啊,我看你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
“嗯,我知道了”,蘇洵嘴里答應著,便跑了出去,蘇吳山看著他鼓鼓囊囊的口袋也未理會。
“時杰兄弟,今天俺哥倆來還是那件事”,蘇顯培最終開了口,其實他早已思忖良久。
“你想好了”
“我們就是想去外面看看,這世上不是只有種地才能填飽肚子”
“我跟俺小孩兒他舅舅說了,他答應幫忙”
“真的?”
“真的,但是你們要是走了,咱村里分東西,你們可就沒有了”
“時杰兄弟,你跟我們一起走,你兄弟那么大能耐,還能餓著你,干嘛待在俺們這個一年窮到頭的村里”
“也不能這么說,村子里提供我住,這里還可以開荒,我已經很知足了”
“你不走,早晚得出事啊”
“能出啥事,大不了不種嘛,只是你走了,我以后找誰說話”
“俺們要是真走了,肯定不回來,就是擔心你”
“哈哈哈,你們擔心啥,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登高必跌重哩,你別看現在把你家門檻都踏破了,這山上的不種了你試試,你看還有人到你家噓寒問暖不”
“話不能這么說,我那年都快餓死這兒了,要不是那一袋子糧,我能活?”
“我咋跟你說呢,人心都會變的”
“放心吧,沒事的,你這一走,地里的活兒可就沒有那么稱心的幫手了”
“時杰兄弟,你準備年年都把收成拿出來分給大家嗎”
“是啊,你們不也說了,雖說可以開荒,但一個人要是吃的太飽到最后就沒得吃,我已經吃過虧了”
“那你都明白,你還待在這兒干啥,我算了算,要按你這樣分,一年也沒剩下多少,你圖個啥呢”
“如果我不分,可能一個都不會剩下。其實也不是不能走,得等個兩三年,這樣的條件也不好找啊”
“那行吧,等你啥時候出來,我們再聚”
站起身要走,蘇顯培望了望隔壁院子,呵呵笑著:“吳山兄弟,你,后面還是少上那院去吧,真要想接濟,直接找時才大哥,他是她大哥哩,自然會接濟”
蘇吳山知道蘇顯培說的是隔壁被自己丈夫打回來的蘇靜母子,村民也有伸出援手的,可畢竟蘇吳山與那些天天往她家跑的單身漢們不同,于是笑笑說道:“我也是她親哥哩,有什么避諱的”
“你跟咱村外面的人說那肯定相信你是她哥,咱村的人又不是不知道你是外來的,只不過掛著時杰的名字”
蘇吳山低下頭,他其實對蘇靜并沒有什么想法,純粹是為了接濟,只是他說再多也是徒勞,索性不再分辨。
偏蘇顯培的兄弟接過話說道:“那蘇靜眼睛都被打瞎了,還帶著一個兒子,說媒都不好說去,那要是有心,也是她搭著時杰大哥”
蘇顯培將自家兄弟推了一把,瞪著眼睛說道:“瞅你說的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