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方勉走出承谷閣，朝著玉竹林走去。
生活似乎一如既往的平靜。
“曹師妹，你是說，我哥他有心事？”觀山亭內(nèi)，張雨繡嘟囔道，“怪不得，這些天他看起來總是呆呆的。”
“哥！”見到方勉過來，張雨繡一蹦一跳地走上前來，拍了他一下。
“想什么吶？”
“沒什么。”方勉笑著搖了搖頭。
“哥。”張雨繡狐疑地上下打量著方勉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
“瞞著你們？”
“是啊！”張雨繡點頭道，“你看啊，你平常都是開開心心地來找我們，帶我們?nèi)ネ鎯阂埠茫€是帶我們?nèi)ジ苫钜埠茫际情_開心心的。”
“你們在這聊什么？”這時候，寧靜思也過來了。
“方師兄有心事。”沈玥道。
“方師兄有心事？”寧靜思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方勉。
他實在想不通，像方勉這樣一個人，似乎遇到什么事情都總是開開心心的，能有什么心事。
“寧師兄，你每天跟方師兄住一起，你知道嗎？”沈玥問道。
寧靜思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我還沒起，師兄就已經(jīng)出門了。”
“哥。”張雨繡聞言立即上前道，“平常都是你輔導(dǎo)我們、開導(dǎo)我們。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遇到什么難題了，你總能讓我們開心起來、把難題解決。”
“但是你有什么事情，也一定要跟我們說。”張雨繡認(rèn)真地道，“不然大家會擔(dān)心你的。”
“是啊，方師兄。”寧靜思也連忙道。
“你連那么珍貴的修煉方法都肯跟我們分享，難道還有什么事情需要瞞著我們嗎？”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也可能跟我們說，大家這么多人，想想辦法，沒準(zhǔn)能幫到你一點忙呢。”
方勉怔怔地看著周圍一道道關(guān)切的目光。
這一刻他心里無比清楚，他雖然給人講過那么多故事，說過那么多道理，但他不是趙升，更不是孔夫子那樣的圣人，他只是一個讀了很多書的普通人。
他比大家懂得多一些，但也僅僅只是比大家懂得多一些。
懂得多少與能做到多少，那是兩回事。
雖然他生性樂觀、豁達(dá)，但無論是什么樣的人，人生路上總會有磨難，總會有困頓與失意。
風(fēng)平浪靜的時候，也許心態(tài)好一些的人，能夠保持心境的平和。
但在人生不會永遠(yuǎn)都那么和風(fēng)細(xì)雨。
他也不是不能說，只是這種事情，怎么跟人開口呢？
“不是不能說。”方勉苦笑道，“真不知道怎么跟你們解釋。”
前世的事情，這怎么說？
單前世那種社會狀態(tài)就很難跟她們解釋清楚，更不用說講事情了。
“哥。”張雨繡拉著他的手臂，又看了看眾人，“這件事情很難解釋么？”
“要不我跟我哥單獨談?wù)劊俊?p> “這樣也好。”寧靜思道，“張師妹，你是我們中最了解方師兄的，有些事情就算跟我們解釋不清楚，跟你應(yīng)該也能解釋清楚。”
“那…”沈玥也道，“要不你跟張師姐說說？”
“哥，我們走。”張雨繡也拉著方勉道，“咱們呀，有什么話慢慢說，總能解釋清楚的。”
“走啦走啦。”
……
玉竹林邊的山坡上，往下望去，風(fēng)一吹，一片翠綠的竹海搖晃。
再往遠(yuǎn)處，是一片片廣闊的稻田，遠(yuǎn)處青山起伏，層巒疊嶂。
兄妹兩個就坐在山坡上方的小平臺，張雨繡一雙小腳丫兒在裙擺底下一蕩一蕩的：“哥，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就跟我說吧。”
方勉瞧著她的小模樣兒，有些想笑。
他咧了咧嘴，努力想要做出一個笑臉：“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的前世是什么樣的嗎？”
“與這個有關(guān)嗎？”張雨繡奇道。
“算是吧。”方勉深吸了一口氣，眺望著遠(yuǎn)方道。
張雨繡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遠(yuǎn)方的天空，似乎心有所感，想到什么：“哥，你人這么好，那…在那邊應(yīng)該也有很多人關(guān)心你，牽掛你，對吧？”
方勉沒有說是，但也沒有否認(rèn)。
這個時候，興許是靈光乍現(xiàn)，他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讓自己集中起精神，心念控制著體內(nèi)靈氣。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緒不太穩(wěn)定，嘗試了幾次，眼前的靈光一閃一閃，什么都沒有。
“哥。”張雨繡拉著他的手，給他鼓勵道，“別急，慢慢來。”
“唔…嗯。”
慢慢地，這才見到眼前竹海上方的空曠處，顯現(xiàn)出一片景象來。
遠(yuǎn)方是連綿的青山，近處是一望無際的金黃稻田，一條柏油公路蜿蜒通向遠(yuǎn)方。
隨著景象不斷向前推進(jìn)，兩邊是四四方方的房子，有汽車從公路上迎面駛來。
越是往前，道路兩旁的房子逐漸變多，也開始繁榮起來。
少說是四五層的樓，而遠(yuǎn)處有些高樓更是仿佛直插入云，根本數(shù)不清楚有多高。
張雨繡捂著嘴，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我原本以為世安谷這樣的神仙洞府，已經(jīng)夠離奇了，沒想到還有更離奇的。”
“以前，我就在這里。”方勉指尖一動，眼前的景象飛轉(zhuǎn)，立即現(xiàn)出一片地方，似乎是一片學(xué)校。
“后來去了這里。”是另一座學(xué)校，但要整潔干凈不少。
他將心中郁積已久的事情，一股腦兒倒出來似地，傾訴著。
眼前的景象，一幕幕閃過，張雨繡認(rèn)真地看著，認(rèn)真地聽著。
她心中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沒人能夠懂這些，更沒有人能夠理解這些，她也只是吃力地用自己的理解在心中細(xì)細(xì)咀嚼著。
“哥哥的內(nèi)心，一定是很孤獨的吧？”她心中暗自想道。
她偶爾能夠感受到那種孤獨，但她卻無法想象，在他的心中，還埋藏了這樣一個廣闊而又光怪陸離的世界，這樣多形形色色的人。
她看著那些哥哥教過的學(xué)生，有的貧窮、有的病苦，各種各樣的家庭，各種各樣的人。
但他們最后總是溫和地笑著，他就像是一顆太陽般，溫暖著他所遇見的每一個人。
而在這過程中，也經(jīng)歷過許許多多的挫折。
學(xué)校拆除。
去往新的地方，被人排擠。
在這之中，她見到了另一個人，另一個和哥哥一樣溫暖的人。
正是有了她，他才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來。
離開學(xué)校以后，他去找過其他工作，到過許多許多的地方，做過許多許多的事情，幼師、家教。
“符老師。”
“嗯，最近還好么？”電話那頭，粉色的房間里，床頭放著一個小貓咪臺燈，符馨坐在床上，穿著睡衣，手里拿著一個日記本，似乎在記著日記。
“還行，你呢？”
“我…辭職了。”符馨道，“我打算開一間鋼琴教室，以后，教鋼琴。”
“是嗎？”方勉驚喜地道，“那真是恭喜恭喜。”
“你呢？工作忙么？”
“也算不上很忙。”方勉道，“不過，最近打算寫一點東西。”
“寫東西？”
“是啊。”方勉道，“寫點有意義的東西吧，發(fā)到網(wǎng)上。”
“會有人看么？”符馨有些不確定地道。
“也許吧。”方勉道，“反正，試試又不要錢。”
“又要工作，又要寫東西，會不會很忙？”符馨歪了歪腦袋，想了想，有些擔(dān)憂地道。
“最近可能會有點吧。”方勉道，“不過過一陣應(yīng)該會好些。”
“對了，我現(xiàn)在回縣城這邊了。”
“是嗎？”符馨妙目流轉(zhuǎn)，眼眸中閃爍著亮光，“要不，等你哪天不忙了，咱們見一見？”
“好啊。”方勉欣然道，“到時候是不是也能看到你的鋼琴教室了？”
符馨噗嗤一聲笑道：“對了，你現(xiàn)在還會彈古琴么？”
“嗯，會，要不到時給你來一段？”
她笑得花枝亂顫：“好呀。”
“那什么時候？”
“要不下周？下周末，下午你有沒有時間？”方勉想了想道。
“有啊。”
“那就下周末下午怎么樣？”
“好。”
方勉想了想，這個時候，似乎也不知道再說些其他什么話好。
“你有什么其他話要對我說嘛？”符馨興致勃勃地道。
方勉老臉一紅：“沒…沒什么。”
“那要不？”符馨眼珠兒轉(zhuǎn)了轉(zhuǎn)，“我對你說？”
“啊…啊！？”
“咯咯咯咯。”符馨在另一邊笑得花枝亂顫。
過了一會兒，她才認(rèn)真道：“你曾經(jīng)對我說，我們五千年的文明傳承，不僅僅是文化、服飾、血脈、人物……”
“更重要的，是道德，這才是一個文明傳承的靈魂。”
“所以，今后無論發(fā)生什么，你都要堅持下去，不許你放棄！”
方勉怔了怔：“這…當(dāng)然！”
……
前世。
符馨按下了掛機鍵，眼前是一片白色的病房。
她臉色有種病態(tài)的蒼白，眼神也并沒有那么有神。
身旁的床頭柜上，擺著一張病危通知書。
“姐。”一名女子走過來道，“真不用現(xiàn)在告訴他嗎？”
“他？”符馨目光閃爍，有些失神，“他最近比較忙，還是不讓他分心了吧。”
“反正，下周他應(yīng)該也會知道了。”
……
一周后。
“嘟嘟……”符馨拿起手機，“您撥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嘟嘟……您撥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無人接聽？為什么會這樣。”符馨的內(nèi)心有些忐忑，這些年，她們經(jīng)常聯(lián)系，除非方老師有事，或許會有這樣的情況。
可是他有什么事情，都會告訴自己。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跳動了一下。
是一條訊息。
符老師，方老師出事了。
現(xiàn)在在濱江醫(yī)院。
“出事？”她想不明白，可是她一顆心，卻是沉了下來，她內(nèi)心有種莫名的害怕與驚惶。
就像是從充滿鮮花與陽光的花園，走進(jìn)了冰封寂靜的深谷。
她不顧一切地沖出門去。
隱約間，她仿佛聽到耳邊有人在議論。
“真慘哪……”
“昨天江濱區(qū)那邊，殺了好幾個人，有個上去見義勇為的也被捅死了，好像是個小學(xué)老師還是什么的，救了兩個學(xué)生。”
“聽說殺人的那個是報復(fù)社會的。”
“嘖嘖，現(xiàn)在有的人哪，簡直不像個人了。”
符馨捂著嘴，雙肩劇烈顫抖著，刀鋒，仿佛也刺在了她的心里。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一定不是方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