譙縣。

　　一封又一封戰報陸續飛進州牧府，飛到劉備的案頭。

　　當然是加密的。

　　需要隔行橫讀才能得到真正的信報。

　　這是太史慈與劉備單獨約定的密碼。

　　就是為了最大程度地避免戰報被敵人截獲而造成損失。

　　劉備拿起最近的一封戰報。

　　斑駁的竹筒盈盈一握，“太史提劍”的泥封完好無損。

　　用小刀削開泥封。

　　從竹筒里倒出一小卷竹簡。

　　攤開。

　　和太史慈傳回的其他戰報一樣，這一封也是由六根竹簡組成。

　　自上而下，一根根讀過去，就得到了第一根到第六根的全部內容——

　　“一利進城，百花齊放。”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

　　“切楊入苗，來年成林。”

　　“一心一意，除暴安良。”

　　“順猛豐華，社稷永固。”

　　“今年冬天，真有點冷。”

　　按照與太史慈約定的密碼本，第一根竹簡的開頭第一個字“一”是單數，那就是要提取第一根、第三根、第五根的竹簡內容。

　　然后，隔行橫讀。

　　就得到：

　　“一切順利楊猛進入豐城苗華百來社花年稷齊成永放林固”

　　原來，太史慈傳遞的消息是：一切順利，楊猛進入豐城。

　　看來，楊猛有點東西。

　　出發前，他就保證，能把五百人順利帶進豐縣，果然做到了。

　　劉備有些欣慰。

　　雖然心里對于這場戰役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

　　如果能贏，誰愿意輸？

　　誠然，奪取豐縣沛縣只不過是今年豐厚戰果之上的錦上添花，即使沒有也不礙事。

　　但有就比沒有強。

　　楊猛的表現，讓豐沛之戰的前途變得有些光明起來。

　　“阿虎，譙縣還有多少余糧？”

　　“尚可調配出兩千人的十日口糧。”

　　徐虎知道主公的想法。

　　所以他一說話，就為劉備計算好了。

　　還可以再從譙縣拿出十天的兵糧給太史慈。

　　豐沛之戰，不同于以往的攻城戰，與其說是攻城，不如說是偷襲。

　　所以兵不在多而在精。

　　除了楊猛、康德各自帶領的五百人，太史慈僅帶了一千人在外線伺機而動。

　　決勝的關鍵就是隱蔽潛伏，快速爆發！

　　甚至可以說，取勝的先決條件就是楊猛、康德！

　　“十天……”

　　劉備沉思道。

　　碭山營出發之前，他送去了可供其消耗十天的兵糧。

　　如今已經過去五天……

　　“阿虎，把這十天兵糧送去下邑！”劉備咬了咬牙。

　　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

　　以徐虎的性格，這十天的兵糧一定是最后的兵糧。

　　拿出這些兵糧，就意味著今年之內，譙縣就沒有余糧了，不可能再發動任何一次成規模的佯攻或者反擊。

　　但是，楊猛的表現值得譙縣的支持。

　　戰場之上，真的是一寸光陰一寸金，一口兵糧一條命！

　　“太史慈、楊猛，我只能幫你們到這了。”劉備心里暗暗說道，“再給你們十天。且看天意。”

　　徐虎這一趟送去十天兵糧，再加上太史慈目前剩余的五天，那么，太史慈那邊就還有十五天的作戰時間。

　　十五天，半個月，已經足夠了。

　　太史慈的作戰計劃本就是一場低烈度的、小規模突襲行動，如果持續半個月還達不到預期目標，那就已經失敗了。

　　兩天后。

　　“報——”

　　“碭山消息！”

　　劉備迅速接過錦囊。

　　削開封泥。

　　六根竹簡上的內容是：

　　“二龍戲珠，大河南北。”

　　“楊戰明月，玉兔垂淚。”

　　“廣寒仙子，虛無縹緲。”

　　“陷死地而后生，然也。”

　　“入生門而破陣，可以。”

　　“苦不苦，別人不知道。”

　　第一根開頭的第一個字是“二”，是雙數！

　　那就是要提取第二根、第四根、第六根的內容！

　　隔行橫讀！

　　就得到：

　　“楊陷苦戰死不明地苦月而別玉后人兔生不垂然知淚也道”

　　原來，太史慈傳遞的消息是：

　　“楊陷苦戰，生死不明！”

　　“！”

　　劉備渾身一震。

　　還是發生意外了。

　　現在他只求楊猛能夠平安回來，求太史慈、康德也平安回來。

　　果然，偷襲什么的，還是太冒險了。

　　自己又不是呂布，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偷襲成功？

　　大意了！

　　是我好大喜功，求勝心切，唉！

　　還是得穩一穩！

　　都是重活一世的人了，怎么還這么毛毛躁躁！

　　劉備黑封著臉，在心里做著自我批評。

　　旁邊的徐虎明顯感覺到，主公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

　　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讓主公都為之發怒？是曹操嗎？

　　等到劉備把破譯的戰報遞過來，徐虎大吃一驚!

　　“主公！”

　　“給趙云發信。”

　　……

　　……

　　豐縣。

　　楊猛暴露了。

　　在入城的當天夜里。

　　他在豐縣強漢區的“老秦鐵匠鋪”集結了自己帶來的五百人。

　　鐵匠鋪的老板秦無雙，有一把好手藝，楊猛的佩劍“吞月”就是秦無雙的巔峰之作。

　　他們的交情就從寶劍“吞月”開始，如今已有四五年。

　　楊猛在碭山行俠仗義為生。

　　秦無雙在豐縣打鐵為生。

　　雖然兩人謀生的路子不一樣，但殊途同歸，都是為了生活。

　　楊猛有武藝，劍法了得。

　　秦無雙有手藝，打造的兵器堪稱神兵！

　　近年來，老秦鐵匠鋪的許多大單，都是楊猛帶來的。

　　當然，楊猛自己是用不了這么多兵器的，但他有個兄弟在下邑當城主，每年的軍備預算還是有一些的……

　　兩人惺惺相惜，互稱英雄。

　　如果僅僅如此，那么這二人也算不得真正的朋友。

　　倘若楊猛要選擇老秦鐵匠鋪的倉庫作為集結地，免不了要“寧負天下人……”。

　　但是。

　　楊、秦二人不僅僅是利益相關，還有相同的信仰。

　　好日子，只有靠自己的雙手取得！

　　楊猛執劍，秦無雙打鐵，都一樣。

　　黃巾風起，為所有人開辟了廣闊的創業領域。

　　對于楊猛這樣的游俠好男兒，可謂是適逢其時。

　　恰好，秦無雙也是不甘平凡。

　　打鐵能掙多少錢？

　　費盡心血打造一把神兵，的確很有成就感，但只是為他人做嫁衣。

　　“楊兄，曾經我以為繼承了家族的鐵匠鋪、衣食無憂，我就滿足了。直到我看到了真正的好生活。”

　　“秦兄，好男兒志在四方，沒有什么不能憑手里的劍取得！”

　　兩人一拍即合，組成了戰略合作伙伴。

　　楊猛憑借自己的上層關系，為老秦鐵匠鋪拉取訂單。

　　當年，諸侯討董，導致了武器大熱。

　　楊猛積極活躍在諸侯之間，推銷老秦鐵匠鋪的精良兵器。

　　他的手段就是送。

　　給袁紹、袁術、曹操、孔伷、袁遺等人送見面禮。

　　如今，袁術手里的邀月劍、曹操手里的天狼矛，就是楊猛送的。

　　楊猛的推銷很成功，爭取到了各大諸侯的訂單，尤其是袁術和曹操。

　　其他諸侯都是象征性地買幾件兵器，畢竟拿人手短。

　　而袁術和曹操則是把老秦鐵匠鋪作為自家兵器的指定供應商。

　　袁術部隊里一半以上的兵器，都出自老秦鐵匠鋪及其附屬鐵匠鋪。

　　曹操的將領級人物，幾乎全部都持有老秦鐵匠鋪打造的指揮刀或者長矛之類的裝備。

　　老秦出品，必屬精品。

　　這是袁術和曹操公認的金字招牌。

　　趕上了諸侯討董的風口，老秦鐵匠鋪也是越做越大，從最初的一間小作坊，滾雪球般成為擁有上百間大型鐵匠鋪，總計逾千人的大型跨縣、跨郡的鐵匠鋪！

　　秦無雙算是油菜花的人，他很有天賦地為旗下的鐵匠鋪分店設計了管理架構，將分支鐵匠鋪化為“甲、乙、丙、丁”四個級別。

　　每一個新開張的鐵匠鋪都要從最低的丁級做起，一步步晉升。

　　每半年考察一次，決定是否升級，或者降級。

　　是的，有晉升，還有下降。

　　倘若連續三次都被評為丁級，就會被撤掉牌子，不能再以“老秦鐵匠鋪”的名義接單。

　　而連續兩次評為甲級的分鋪，則為在第三次不被降級的時候，榮譽晉升為管理層，成為老秦鐵匠鋪的核心勢力！

　　好了，老秦鐵匠鋪的組織架構就先說這么多。

　　我們只要知道，秦無雙的鐵匠鋪網絡有多么龐大就足夠了。

　　所以，楊猛進入豐縣的第一時間。就與秦無雙取得了聯系。

　　他要與秦無雙一起完成奪取豐縣的行動。

　　武器沒帶進城，沒關系，老秦鐵匠鋪現成的存貨很多。

　　人員不夠，秦無雙組建的運輸隊可以充當敢死隊。

　　是的，秦無雙并不是一個純粹的打鐵商人，從他認識楊猛、與楊猛成為朋友的那天起，就不再是了。

　　若是沒有楊猛，他秦無雙現在可能還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打鐵師傅而已，在豐縣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但現在，秦無雙已經是打鐵界的巨鱷！

　　兵器界的巨擘！

　　有秦無雙相助，想不成功都難！

　　楊猛是這么想的。

　　然而。

　　一個始料未及的變數發生了。

　　老秦鐵匠鋪的二號人物——馬香川叛變了。

　　這是一個最不應該叛變的人。

　　馬香川是第一個完成四級晉升的天才鐵匠！

　　也是第一個從分支首領晉升核心層的重要人物。

　　并且被秦無雙確立為衣缽弟子！

　　小馬兢兢業業，從未出現過差錯，業務精湛無可挑剔，更重要的是，他完全認同秦無雙的理念，惟秦無雙馬首是瞻。

　　可是。

　　就在楊猛把隊伍集結到老秦鐵匠鋪的時候。

　　馬香川帶人包圍了秦無雙的住所。

　　秦無雙就住在鐵匠鋪后院。

　　馬香川的突然爆發，也把前來討論行動方案楊猛及一部分手下堵在了院子里。

　　“是你？”

　　“是我。”

　　“為什么？”

　　“我擔驚受怕許多年，也該出人頭地了。”

　　聽到馬香川的話，秦無雙陷入沉默。

　　良久。

　　他才緩緩說道：“我早就宣布了確定你為老秦鐵匠鋪的繼承人，我死后，你就是鐵匠鋪的主人。”

　　“是。”

　　馬香川微微一笑：“你對我很好，可是夏侯先生給的實在太多了。”

　　夏侯星！

　　秦無雙猛然睜大了雙眼！

　　就是前不久過來鎮撫沛縣的夏侯星！

　　曹操東路軍的統帥夏侯淵的弟弟！

　　原來，夏侯淵為了歷練自己的弟弟，就派夏侯星到沛縣輔佐防御。

　　而這個夏侯星的確有年輕人的血氣，想干一番事業。

　　所以不恥下問，積極聯絡豐沛兩縣的三教九流。

　　而在之前劉備佯攻沛縣未果之后，夏侯星就看出來，往沛國發展，對付劉備，是個好思路。

　　老秦鐵匠鋪名聲在外，在豐沛地區如雷貫耳，自然也就成為夏侯星野心的開始。

　　“香川啊，你我聯手，整個豐沛，乃至整個沛國，都是我們的！”

　　“兄太抬舉我了，我只是老秦鐵匠鋪一個打雜的。”

　　“呵呵，香川，以你的能力，何必屈居秦無雙之下？”

　　“他對我有恩。”

　　“那又怎樣？你為他辦事這么多年，難道還不夠嗎？”

　　“……”

　　“他把我當成繼承人。”

　　“哈哈，香川啊香川，你姓馬，如何能繼承老秦家的家產？”

　　“……”

　　“就算秦無雙真心交付，那他的兒子們答應嗎？”

　　“……”

　　“機會只有一次。我知道，這么大規模的家族產業，不會太干凈的。”

　　“沒有的事。”

　　“你知道我最欣賞你什么嗎？忠誠。就算你知道老秦有見不得人的秘密，也替他辦了不少黑活，你也這么效忠于他。”

　　“我……”

　　“不用著急答復。但我必須告訴你，你越早取代他，就越早讓老秦鐵匠鋪走上更高的巔峰！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

　　“對了，我得提醒你，時不我待，沛國是一定會被曹公拿下的。這是我從淵兄那里得到的內部消息。不要等到曹公親自奪取沛國，到時候你我就失去了閃光的機會。”

　　夏侯星的話讓馬香川糾結了很久。

　　他終于做出了選擇！

　　“阿川，不管誰對你說了什么，你都是老秦鐵匠鋪的一員。”

　　勤秦無雙盯著馬香川的眼睛，繼續道，

　　“我不知道夏侯星可以給你什么，但你要明白，他只是一個無名小卒，他的許諾代表不了夏侯淵，更代表不了曹操。”

　　“夠了！”馬香川大喝，“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這是為了老秦鐵匠鋪好！”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我當然知道。你放心，你走以后，老秦鐵匠鋪會更加輝煌。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

　　馬香川話音未落，護衛秦無雙的百十號人有一多半都轉變方向，把刀劍對準了老秦。

　　“一切都結束了。”

　　“想不到你已經做了這么多。”老秦搖了搖頭，看向身邊反水的護衛，他們雖面有慚色，但手里的刀都拿得很穩。

　　老秦欣慰地笑了：“不錯，你們都是好樣的。”

　　“我們當然是好樣的！”馬香川堅定道，“無論如何馬，我們都會感謝你的。”

　　“我早就察舉組織出了問題，卻一直找不到根源，想不到竟然是你。”

　　“當然是我。你叫我去調查，怎么可能查出真相？”

　　老秦苦笑，看來曾曾經除掉的叛徒，不一定是真的叛徒。

　　馬香川行動縝密，今日發難，幾乎調動了全部首領，就是要和老秦攤牌，同時也斷了這些首領們的后路。

　　然而。

　　即使在所有護衛離開老秦而投進馬香川的陣營時，還有那么十來個人，依舊站在老秦身邊。

　　“你們為什么不走？”

　　“我們陪老秦。”

　　“你們會死。”

　　“那就陪老秦死。”

　　八個人，有老有少。

　　他們平時甚至不怎么惹眼，很普通，但在今天這個節點，選擇站在老秦這邊。

　　“我如果不死，一定會重用你們。”

　　“你一定會死！”馬香川在遠處怒吼。

　　老秦仿佛沒有聽到，朝昔日的部下們說道：“你們一定是受到了馬香川的蠱惑。人總會犯錯，只要改正，我就不會追究。

　　“今天的事情，讓我考慮到，或許我的某些做法并不是很合適。

　　“我也會犯錯。我們可以重新討論老秦鐵匠鋪的未來。

　　“只要你們重新回到老秦的鐵匠鋪，就還屬于老秦人。”

　　所有人都是一怔。

　　老秦看起來山窮水盡了，但仍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態，甚至是勝券在握的樣子，讓人摸不透。

　　“別聽他胡說！”馬香川大喊，“一起動手，我們就是夏侯將軍的心腹！現在這里是曹公的地盤！等到曹公占有沛國，我們就是元勛！”

　　沒有人動。

　　“你們在等什么？還想給這家伙當狗？”馬香川朝周圍的首領們大喊。

　　“你，難道不是在當狗嗎？”

　　“我是夏侯將軍的盟友！”

　　“呵呵，夏侯淵知道你的存在嗎？曹操知道你的存在嗎？就算知道，又能怎樣？”秦無雙面帶微笑，“你和我們都一樣

　　“你是趴在房子里的狗，吃著夏侯星丟過來的殘羹冷炙，享受爐火邊的片刻榮光。

　　“而你卻以為你已經成了主人，夏侯給你弄了個小狗屋，你就模仿起主人的模樣來，看上去真像個人。”

　　此時此刻。

　　許多首領們已經與馬香川拉開了距離。

　　他們既不站在馬香川一邊，也不站到老秦一邊，他們站自己。

　　不支持、不反對，不參與。

　　局面最終變成了馬香川與老秦的對決。

　　“哼，就算你唬住了他們，又怎樣？”馬香川掃視一圈，恨鐵不成鋼。

　　“你的護衛只剩下八個人……”

　　“八個人就已足夠！”老秦斬釘截鐵道。

　　“上！”

　　馬香川身形一閃，大批扈從涌向老秦。

　　老秦和八個護衛肩并肩、背靠背！

　　“夠了！”

　　楊猛大喝一聲。

　　“你們居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手里沒有劍，卻還是鋒銳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劍！

　　“殺了他！”馬香川朝楊猛一指，立即有人沖過去。

　　楊猛只得閃避。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更何況，對面都是手持利器，武功卓群的好手。

　　楊猛閃轉騰挪，突然，不知道從那個方向扔過來一把劍！

　　嗤啦！

　　寒光一閃。

　　楊猛凌空抽劍！

　　宛若彗星降臨！

　　沒過幾個回合，劍斷！

　　“爐里有新劍！”不知誰喊了一聲。

　　原來，今天正有一把精品寶劍出爐，卻因為馬香川的突然發難，那把劍還在爐子里灼燒。

　　楊猛立即奔入鑄劍房！

　　爐火旺盛！

　　刷！

　　一柄火紅的寶劍被他從爐膛里抽出！

　　整柄劍散發著灼熱的氣浪。

　　劍身被燒得泛黃，看不清劍刃。

　　劍柄處的護木也相當燙手。

　　雖然很痛，但楊猛忍住了。

　　這就是一個歷經無數次高水平對決的頂級劍客！

　　頂級劍客的意志！

　　楊猛手持火劍，大殺四方！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血腥、以及燒焦皮肉的氣味兒。

　　馬香川的爪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消耗。

　　這一刻。

　　所有人都見到了碭山劍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