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落韋處處限制夏桑,但如今他也知道,狼崽子長大了,已經不如當初那般容易控制。
福爾王爺無論預備先對妖鬼城動手,還是將妖鬼城置于攻打藥谷之后,只怕夏桑都會選擇站在王府的對立面。
然而,昔落韋并不希望夏桑蹚藥谷這趟渾水!
夏桑只粗簡收拾了一下行囊,就告別莊園回到了福爾王府。
他心中主意已定,此番定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下妖鬼城!雖然福爾瑪霖對藥谷的冷眼旁觀不滿,甚至欲除之,但論起仇恨,相信是對妖鬼城更甚。所以,在他收到王府的急召時,便知道福爾瑪霖打算聚齊人馬火力,與妖鬼城生死決戰了!
福爾瑪霖雖身不處江湖,眾人只知他是皇室高堂上地位顯赫尊貴的王爺,卻鮮少知他因年少時隨駕尊龍左右,因此苦習練就了一身本事。多年養尊處優,福爾瑪霖習慣了指揮偌大的王府,恐怕身手已大不如前,夏桑也曾想過孤身潛入王府將他暗殺,那樣便再也無人因心內不滿,而時刻念著要兵起妖鬼城。畢竟追尋仇怨起因與真相固然重要,但若能一舉攔下洪水猛獸,使城內百姓無需日日如履薄冰,那他也會毫不猶豫!但那樣的話,惹怒了皇家,只怕妖鬼城當真要淪陷于煉獄之中。畢竟死了一位王爺,還是一位曾功勛卓著的王爺,必惹得皇城震撼,那時難以數計的大軍浩蕩揮舞著黃旗,一路至妖鬼城,夏桑承受不住這種后果。
“桑九小兄弟,我來助你?!?p> 夏桑前腳剛踏入府門,身后的藍根便尾隨而至。藍根換上一身黑錦紅袍,發冠素凈,卻奇異奪目,門旁恭迎夏桑的小廝一臉茫然,將是否要放置此人進王府的決定權交付于夏桑。
“你這是?”夏桑俊秀的雙眉已擰在了一起。
“上次答應你的事情,未能妥善完成,心中不安,決定再助你一臂之力!”
藍根三言兩句,言意簡潔,但夏桑卻明白,他是在對自己不能如約帶出司匹臨而耿耿于懷。此事輕重難以衡量,畢竟司匹臨已亡,藍根已經盡力,何況城門守衛森嚴!只是……不能將尸首搶回,讓司匹臨在城門上示眾七日,可謂是奇恥大辱!但,這不怪藍根。
“不怪你,你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卻還是答應相助于我。你我萍水相逢,并無深交之誼,肯在危難時挺身而出,我已是萬分感激!”夏桑深知此行兇險,不愿將其他無辜的人牽涉進來?!按蠖麟y報,待王爺指派的差事順利完成后,桑九定親自攜禮登門拜訪!”
被夏桑拒絕后,藍根只是淡然笑之,忽而轉變話題,問道:“我今日這身裝扮,你可喜歡嗎?”
夏桑一愣,卻無意敷衍,當即細細打量,過后才頷首明確道:“這衣衫極襯你,穿在你身上的確好看?!?p> 藍根明朗一笑,不再心中郁結,揮手道別夏桑。
小廝對眼相視,對夏桑喏喏吐露道:“桑參謀,那位公子舉止言談……小的覺得……他有些奇怪,恐怕是打探到王爺器重于您,才尋機接近,心思不潔!”
夏桑盯著藍根離去的方向,“他有恩于我,其他的并不重要,莫再亂說了?!?p> 夏桑如今是福爾瑪霖跟前的紅人,小廝不敢得罪,連忙低頭認錯。
“是?!?p> 夏桑沒有忽略府門兩側橫排站開的鐵甲兵,自府門到后殿這段路上,夏桑更是見到數位身披盔甲的將領匆匆同往,他心中一凜,福爾瑪霖已經迫不及待在召將點兵了!念此,他心中煩躁,原本眼中消散而下的猩紅又再度浮現而出。
在王府附近一不起眼的小店中,莫珊瑚端坐在桌前,桌上擺放著一壇陳釀,與一壺香茶,他舉起一杯子飲盡,不知喝下的是什么。
這家小店的店門方位正朝向福爾王府,他沒有聽從夏桑的意思返回寺中,而是停留在王府周圍,那日替霍湘診脈后,他便知霍湘命不久矣!更深知霍湘的安危,牽連著數多人的性命!
店小二收了莫珊瑚的金銀,遣散了店內其他人,周遭安靜無聲,只有街上偶有馬車碾過路面石磚的聲響。
莫珊瑚低吟沉思,嘴上念叨著:“……是什么打破了這一切的平衡?”
“妖鬼城與福爾王府,福爾王府與藥谷,藥谷與復生山,復生山與妖鬼城……有趣!這些地方,原本應當是互無交雜的才對。”莫珊瑚手指沾濕,在桌上寫下了“破塵莊”三字。
一陣風吹過,“破塵莊”的字跡逐漸殘破消失!
“破塵莊如今最是危險,江湖諸多俠士忿其惡行,各派又對其虎視眈眈,而幸存的二公子又與妖鬼城有所牽扯。福爾王府這次這么大的動靜,妖鬼城恐怕很難僥幸,若二公子不愿置身事外的話,到時江湖各派與福爾王府前后夾擊,只怕是……”莫珊瑚不知道是在對著何人說話,但又似喃喃自語。
他在店內沉思良久,壺中的茶水早已涼透,他才對著店門外叫了一聲:“師兄,有件事你且去留意一下。”
店門外走來一名僧人,掩著粽褐色的僧服也能看出此人身形壯碩,他對著莫珊瑚行佛禮:“主持!”
莫珊瑚低聲交代事情之際,福爾王府后殿內,夏桑望著身旁這十二名兵甲著裝的人,大感事態不妙!
這十二人,自然不可能個個都深居將領之位,但必定都是福爾瑪霖得力的手下。福爾瑪霖似乎要不計代價,將所能調派出的人馬全部集結,讓妖鬼城再無脫難的可能。
“福爾瑪霖,竟愛女如此?”夏桑神游失意,雖說妖鬼城因百年前的誤會已被世人隔絕在外。但十數年前卻也是風平浪靜,城中的瘟疫得到減緩,百姓自覺畫地為牢,從不妄想著要出城。但因福爾瑪霖,妖鬼城近年來屢屢兵至城外,更是數次遭受糧食緊缺問題,因為福爾瑪霖曾派人攔截下所有運送往城內的糧食。妖鬼城,承蒙肖石片多次暗中仁義相助,才能在數次困境中脫困!
“然而此次,恐怕肖先生也無力回天了!”
不管夏桑再如何不愿,福爾瑪霖仍是踏著牛皮重鐵靴上了高堂大座,殿內諸人皆俯身跪拜:“參見王爺!”
“諸位無需多禮,起來吧!”福爾瑪霖的聲音聽著乏力,有歷盡滄桑后的沙啞平靜。
“王爺如此急召,是出了何事?”
站在最靠近高堂位的是福爾年少行軍時的副將,如今已被封為孝戰將軍。孝戰與福爾瑪霖曾因戰場失利,被敵軍逼得逃入綠荒狼嶺求生,二人曾共患難,有生死之交,即使后來他被封為將軍后,時常帶兵離京,而福爾卻久駐朝堂,會面交談的機會越來越少,但二人之間的兄弟情誼絲毫沒有分減。
福爾乃是皇室子弟,孝戰自然不敢稱之為兄,但福爾卻毫無顧忌直呼其為賢弟。當然,這是二人私下里或在親信面前的稱呼,明面上并不敢如此肆意。
“賢弟,本王昨日痛失愛女,實在是心力交瘁!”福爾瑪霖眼眶微潤。很難想象得出,一鐵骨錚錚的漢子,在失去至親之時,也不過是人世間一受苦受難的普通人,被悲傷哀痛席卷身心,轉瞬蒼老!
“王爺!”
“王爺節哀??!切莫悲急傷身!”
孝戰手握成拳,悲憤交織:“湘侄女如此,全拜妖鬼城所累,王爺安心,屬下等定會全力以赴,替湘侄女討回公道!那藥谷冷眼無心,也應滅之!”
與孝戰對立而站的是陸林副將,陸林不比孝戰驍勇善戰,但心慈面善,極受百姓愛戴。陸林憂于平民之難,并不贊同兵至妖鬼城,他心內衡量一二,最后才以婉轉之言規勸道:“王爺,近年來天災不斷,少糧斷水,各城百姓已是苦不堪言。妖鬼城并非位處偏遠,若此刻出兵妖鬼城,附近各城難免遭受波及,若動靜浩大,牽連寬廣,驚動了圣上,恐王爺會平遭責罰!王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王爺何不如……”
“陸副將此言差矣!”孝戰出言截斷陸林的話,面露不滿,“王爺憂心,我等豈能不理置之?那妖鬼城已是病弱老小,頃刻之間便能掐滅指間,何需讓他們多活數載?”
其他人亦是一言一語各表看法,更有甚者以陸林向福爾瑪霖表忠:“王爺之意便是我等之意,我等只需聽從即可,陸副將之言倒是為他人著想,可有為王爺考慮?”
“兄長所言有理,陸林處事多憂,實在不似武人行風。”
陸林聞言瞬怒:“何為武人行風?莫非沖動喜暴便是武人?眾生平等,豈能意氣用事!不說妖鬼城的百姓無辜,其他城村的百姓呢,他們不無辜嗎?”
“百姓無辜?”福爾瑪霖舉手抹了一把臉,強撐精神開口:“陸林所言也有理。”夏桑眉頭一皺,低垂眼簾。
果不其然,福爾瑪霖話頭一轉,問道:“桑九,你怎么看?”
其他人紛紛側目,在場諸人都是相互熟識,唯獨夏桑是一張生面孔,而王爺又獨獨詢問其看法,其中意味不明,眾者諸多揣測。夏桑卻心清目明,他剛受信于麾下,福爾瑪霖定會不時試探,確認其忠后才可放心重用。
夏桑面無表情,漠視眾人各持想法的目光,雙手作輯行禮,又彎腰將頭靠在雙掌之間:“一切全憑王爺做主,桑九定當聽從王爺安排,不負所望。”
福爾萬分滿意,“好!”他右掌拍桌,怒然起身:“妖鬼城如魚刺梗喉,讓本王飯食難咽,茶果失味,此番定要不惜代價,將其連根拔除,本王要讓妖鬼城永絕后世,無子無孫!”
一聲“磕噔”響起,陸林撩起長袍,驟然跪于堂下,高聲悲求:“王爺三思??!王爺,百姓無辜?。⊥鯛斈詫ぷ飷喊?!王爺……”
福爾瑪霖怒意升騰,袖袍一揮,哼聲離去。其他人也漸漸離開,唯有陸林還跪在原地,他曲身叩頭,嘴上念念有詞:“造孽!造孽??!”
一雙黑靴入眼,陸林眼帶希冀抬首,發現空曠的后殿大堂僅剩下一名年輕小輩,如冷水澆頭,嘆息連連。
夏桑將陸林扶起,又俯身撫平他褶皺的衣袍,才無聲出了后殿。
福爾瑪霖下令,要以最快的速度攻往妖鬼城,這行沒有將陸林安排在內。夏桑清楚,不僅是這一次,恐怕以后,福爾瑪霖都不會再信任陸林,倘若他方才在殿內的回答稍有偏移,福爾瑪霖也會自此將他剔除!那么,夏桑辛苦潛伏王府,將再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