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哨兵來報,陳曦到了。”聽到里面安靜下來,洛銘才敢來報,否則撞見穆清如此失控的一幕,他會死得很慘的。
洛銘的出現打斷了洛霖想說的話,穆清不愿讓洛霖心生誤會。“兄長,我們看看熱鬧去,順便幫陳曦一把,早點結束,我們也好早些回豐都。”
洛霖拿穆清沒有辦法,明知這樣不妥,畢竟是齊國內政,但是穆清插手其中是事實,沒有必要藏著掖著,齊珩也不是傻子,陳曦突然到來要說沒有穆清的手筆齊珩也不會相信,不如大大方方地過去。
當然過程不會太順利,齊驍攔在營帳外,“公主,王爺和側妃在訴衷腸。”
“是嗎?”穆清猛然抽出齊驍腰間的佩劍,“倒真是一把好劍,不過你確定你們王爺不想見本宮嗎?”
大概是聽到了穆清的聲音,齊珩的聲音隨之而來,“請他們進來。”
穆清隨手將劍插在齊驍腳邊,緊貼著齊驍腳的位置,齊驍心有余悸地收回了劍,恭敬地做了請的姿勢。
營帳內的氣氛說不上劍拔弩張,甚至還有些輕松,穆清看熱鬧的心情頓時折了大半。“貌似本宮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你們夫妻二人的雅興,本宮長話短說,燕國新君即位,諸事繁多,往后一切均由兄長做主,兗州三城已入燕國之手,齊國是戰是和均可,燕國——不懼。”
說完穆清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洛霖無奈,只好陪在穆清身邊,他深知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沐璃是生是死,恐怕只有齊珩知曉。
眼看穆清沒有要走的意思,齊珩只能放棄磨一下陳曦的想法,轉而對陳曦道:“你的提議我會報與皇兄,我讓人先帶你下去休息。”
陳曦走后穆清瞬間變了臉色,“齊珩,這是最后一次機會,我只問這最后一次,璃兒在哪?”
齊珩眼中突然暗了下來,帶著難以言說的悲,神色間似乎蒼老了十歲,聲音里帶著些許哽咽。“我就知道瞞不過你,璃兒已經不在了,葬在谷中,就如你初收到情報時那樣,身體積弱,縱然拼盡我一身本事,也未能留下他。”
聽到齊珩如此毫不掩飾的言明,穆清的淚珠奪眶而出,腿腳發軟,若非洛霖相扶,早已摔倒。“上次見面為何不言明。”
齊珩自覺理虧,但是穆清問,他不能不答,明知答了會有怎樣的后果。“若你知沐璃在汴京,你便不會對齊國趕盡殺絕,那時汴城被困,我若是回援,齊衛兩國就會混戰,燕國若是和衛國達成合作,齊國就會重創,甚至是滅亡。”
“現在為何又肯承認?”
“因為此刻的你想要的是天下太平。我知道璃兒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給了你希望又親手撕碎了你的希望,我無法為自己辯駁。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殺了齊珺為璃兒報仇,且不論他是不是殺死璃兒的真兇,單論他是齊國的君主,于政務上,于百姓而言,他無錯,我便不能殺他。璃兒的事情我會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
看著穆清此刻脆弱的樣子,齊珩似乎能想象到彼時穆清在父親和兒子雙重噩耗的加持下脆弱的一面,璃兒身體虛弱是不假,可是與燕帝一同遭遇不幸,要說是巧合,齊珩定然不會相信。說到底是他這個做父親的無用,不能將璃兒照顧周全。
現在的齊珩已經失去了安慰穆清的權力,他只能冷眼看著穆清傷心欲絕卻什么都做不了。
“清兒,我們回去吧!”
洛霖的聲音響起,穆清的理智回歸現實,擦干眼角的淚水,聲音中夾雜著化不開的冰冷。“我們走著瞧,這件事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走出齊國大營,穆清方才露出疲態,與往日的精明強干形成鮮明的對比。洛霖帶著穆清在遠處的河邊坐下,方便穆清靠在他的肩膀是上。
“兄長,我竟會在除你以外的人面前失態,還真是多年教養,毀于一旦。兄長,你還沒見過璃兒吧,那么粉粉嫩嫩的一個小人兒,那時他剛遭遇了不幸,身子虛弱,我在他人屋檐之下,說起來是為了保護他,所以不敢處處親近他,怕他離了我會不習慣,怕不能好好保護他。
兄長,我早知齊國是個吃人的魔窟,卻沒有把璃兒帶在身邊,卻輕信國之大義大于天的齊珩,是我沒有保護好璃兒,沒有盡到一個身為人母的責任,都是我的錯。還有父皇,他盡心盡力為我謀劃,保我平安,我卻還懷疑他忌憚于我,我為何如此糊涂?兄長,我好累啊!”
過度地悲傷,再加上連日來馬不停蹄的奔波,穆清身體已超負荷,倒在洛霖的肩頭,沉沉睡去。
齊珩慌忙從不遠處的樹后走了出來,把了穆清的脈。洛霖擔心穆清,沒有攔著。
“她的情況不太好,傷心過度,再加上連日來身體透支,需要好好休養,最近半個月讓她潛心休養吧,否則如此透支身體,恐會英年早逝。我稍后開個方子讓齊驍送過去,若是你們信不過,就請醫術高明的大夫看過藥方再用藥。她的身子自打生了璃兒之后就沒有好好休養過,虧空地厲害。”
洛霖抱著穆清冷冷地離開,“清兒自有我用心照顧,從前不知,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就不勞你費心了。你欠清兒的,自有我們兄弟向你討回。”
洛霖暗自自責,他知道這些時日以來穆清的辛苦,卻從不知她的身子竟然透支地如此厲害。
齊衛兩國的水已經攪混,剩下的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出戰這幾個月,衛國雍州已在燕國手中,江州糧草一半已在燕軍營中,齊國兗州三城也已被穆清拿下。燕國此刻退軍,方才是最合適的選擇,后續齊衛若戰,燕國便可坐收漁利,若是和談,正好遂了穆清的心意。
回到燕軍營中,齊驍已將齊珩所寫藥方送到,著人看過確無不妥之后,洛霖命人煎藥喂穆清服下。“徐太醫,公主情況如何?”
徐太醫是醫藥世家,醫術了得,此次穆清出征,穆溫特地讓徐太醫跟了來,倒還真是應急了。“公主傷了心神,再加上多日勞累,虧了氣血,依著你手上的藥方,半月即可恢復。此針下去,公主便可醒來。”
洛霖沒有阻止,他雖希望穆清好好休息,但這是在軍營之中,穆清不能昏迷不醒,況且退兵之事需要同穆清商議。明面上他們是與齊國合作的,即便要撤,也需要有個流程,否則燕國便會背上背信棄義的名聲,于燕國不利。
穆清醒后,徐太醫便已退下。洛霖收起擔憂的模樣,他不想擾了穆清的心情,給她徒增負擔。“清兒,感覺可好些了嗎?你方才太累了,不知不覺間便睡著了。既然齊國之事已了,不如我們退守雍州如何?往后便讓齊衛自己解決,橫豎是戰是和對燕國都無壞處。”
穆清坐起來靠在床頭,“兄長,我正想與你商量此事呢,既然兄長也認同此時退兵,便退兵吧!當初聯合不曾有正式文書,如今退兵知會一聲即可。”
“好,我著人去辦,你躺下休息吧,晚膳我讓人送到你房中。”
穆清故作輕松道:“那我就偷懶休息了,最近趕路太累了,都沒有好好休息,見著兄長才能安心些。兄長,我們明日就班師回朝吧!”
洛霖走后,穆清神情恍惚,若非怕洛霖擔心,穆清也不會強撐著不顯露一絲一毫的悲痛。
沒有在悲傷中沉浸太久,洛梵的到來讓穆清再次強撐起了精神。人未至,聲先傳來。“清兒回來兄長都不告訴我,我做了幾個小玩意給你解解悶。”
說完洛梵打開手中的盒子,里面有一個色彩斑斕的四方體,洛梵獻寶似的拿出來。“清兒,你別看它只是這小小的一塊,但是里面可有大學問呢!我從前在古籍中看到有一種墨方,可以了解機關基礎,我就試了試,沒想到真的做出來了,送給你把玩。你只需要通過轉動,將它恢復就可以了,可以反復把玩,最適合解悶。”
穆清試著轉了轉,這一轉倒還真是停不下來了,不過只一面,穆清就耗費了許多時間,其他幾面更是不知從何處下手。洛霖見狀忙安慰道:“清兒慢慢研究,這個急不來。你再看看這個,這個是我改良過的弩,射程更遠些,精準度更高,但是制作成本更高些,回去之后清兒可以試試,看看能不能投入使用。還有這個是一種暗器,可以固定在胳膊上,威力大,一次性可以發射三枚暗器,但是我研究過,最多發射四次也就是十二枚,對胳膊就會有損傷,還得再改進改進。”
洛梵講得津津有味,穆清聽得也很欣喜,她知道洛梵是在逗她開心。“聽兄長說,你的攻城利器對此番征戰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洛梵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兄長謬贊了,我不過是改良了攻城弩車,使其威力更大了些。不過在雍州一戰中,我依著古籍所言,所采用的冷熱交替之法,倒是不費一兵一卒就摧毀了城墻,使我軍大獲全勝,先輩們的智慧還真是令人驚嘆,只可惜,我并不能把他們書中所記載的那些機關都造出來,否則在戰場上我軍至少能減少一半傷亡呢!”
說著洛梵有些郁悶,“以前看那些書,只是想著做些新奇玩意,現在想干些實事,卻不知從何下手。”
穆清看著洛梵懊惱的樣子,不覺得笑了起來,“二哥已經很厲害了,近幾年應該不會有大戰,二哥可愿去兵部任職?”
洛梵眼中閃過光亮卻又暗了下去,“還是算了吧!兄長手握二十萬大軍,父親是輔政大臣,身兼守衛豐都之責,我若是再入兵部,洛家風頭過盛,恐遭小人嫉恨。”
穆清有些心疼這樣的洛梵,再也不是恣意的少年。“這些二哥都不必操心,有我在的一日,我必會護將軍府一日,即便是我護不住了,我也會做好一切安排,讓將軍府抽身,二哥只管告訴我你愿不愿意,不瞞二哥,我也是有私心的,六部眾人我都已盡數查過底細,唯兵部密不透風,二哥去了只管做你的研究,我自會派人去查。”
“如此我便不推辭了,清兒若有需要,我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二哥言重了,二哥平平安安的最好。”這話題不宜深談,穆清話鋒一轉,打得洛梵措手不及。“說起來兩位哥哥一直在為燕國在戰場上廝殺,早已過了議親的年紀,二哥可有心怡的女子?”
洛梵差點嗆著,“那什么,清兒你早些歇息,回京之后我再給你看看我攢的小玩意,保準你會喜歡的。”
看著洛梵落荒而逃的模樣,穆清笑意更深,逝者已逝,她不能如此不愛惜自己,她還有兩個疼她愛她的兄長,她不能讓活著的人跟著她一起難過。
許是一下子放松了下來,穆清這一覺睡了很久,再次醒來之時,已在歸途中。洛霖和洛梵在馬車兩側騎馬守著,夜鶯和夜鸞在馬車內寸步不離。
洛霖果斷拒絕了穆清騎馬的要求,穆清只能在馬車內看書,下棋,飲茶,睡覺,風景尚佳的地方還能出來走走,反正晚上趕趕路還是能追的上大軍的,一路上好不悠閑。這樣的日子倒像是偷來的一般,是穆清渴望已久的平靜。
大軍行進的速度不能太慢,十日已是極限,穆清已休養地差不多了,今夜會是他們在城外的最后一夜。
“兄長,此前我所提的,兵不血刃地瓦解齊衛兩國之計,我已有了新的想法。衛國重讀書人且輕商重農,即便在朝中文官地位也高于武官。如此我們只需以雍州為據點,讓衛國百姓知道在燕國,不論是從農亦或是從商,只要勤懇,都會衣食無憂,其地位也不會有任何差別。至于朝中,衛國本就不如燕國富足,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們便以錢財開道,使衛國貪腐之氣成風,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一旦嘗過了奢華的生活,他們便會用手中的權利獲取不義之財。我們也能利用錢財收買情報,一步步腐蝕衛國朝堂,如此,何愁衛國自身不亂。
至于齊國,齊珩和齊珺之間的矛盾已經形成,齊珩心中有大義,但若是齊珺步步緊逼,你覺得齊珩真的會步步忍讓嗎?即便是齊珩忍了,齊珺又真的能對齊珩心無芥蒂嗎?只要放大他們兄弟二人之間的矛盾,少了齊珩,齊珺與陳氏之間的惡斗就會全面展開,如何齊國就會陷入無休止的內亂之中,齊國又能堅持多久?
至于燕國,商人與工農人員地位一般,但是商人富足,古有官商勾結之說,我打算整頓吏治,嚴遏貪腐之風。燕國有許多荒地,我打算命人開荒,凡開荒所得皆歸所開之人。若是人人都有田地屋舍,百姓自然富足。可能這只是我一個美好的愿景,我希望燕國百姓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即便入府為奴為婢,也是用自己的雙手賺錢,而不是任人生殺予奪。其實現在的燕國只要君臣同心,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便可富強。若是大刀闊斧的改革,倒是會生亂象,只能徐徐圖之。”
“清兒睿智,你可有想過你和君上的關系,君上用不了兩年便會親政,這兩年你插手政務的分寸也須掌握,否則齊珺與齊珩就是前車之鑒。”
穆清明白洛霖對擔憂,安慰道:“兄長安心,我們姐弟三人不會走到那一步的,最遲明年過半,朝中便可安定下來。在此期間,我會逐步放權,讓穆溫自行處理政務,等到他能行云流水地處理朝政之后,我會妥善安置好你們,然后去游山玩水,再也不理會朝中之事。在此期間,若是我與穆溫政見相左的時候,你們萬不可偏幫于我。至少現在,將軍府是燕國最大的底氣,不能給任何人可乘之機。”
穆清處處為燕國謀劃,為將軍府考慮,洛霖明白穆清的苦心。“我明白,雍州和兗州目前均在我燕國手中,齊衛兩國定然會派人和談,你想要什么?”
穆清揉了揉眉心,“此事已交給穆溫處置了,我便不會插手,朝中有三位輔政大臣,還有明玨公子,想必穆溫已經問過他們的意見,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若是貿然過問,必會徒增嫌隙。穆溫是一國之君,他該有自己的決斷,不論好的壞的,都是一種成長。”
洛霖深感欣慰,“燕國有你,是江山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兄長過獎。”
次日穆溫親帶文武百官于城外相迎,穆清攜一干將領行禮,“皇上洪福齊天,臣等幸不辱命。”
不得不說明玨的手段厲害,不過半年未見,穆溫已褪去稚嫩,舉手投足之間貴氣天成,已然有明君風范。“眾將士平身,今晚宮中設宴,為眾將士慶功,軍中眾人舉杯同樂。”
穆溫親自扶穆清起身,神色之間盡顯關切,“聽聞皇姐病了,我已派太醫在紫宸殿等候,為皇姐調養身子。對了,穆衍還在紫宸殿偏殿住著,他的腿傷已好,現在每天都纏著姑父練武,還等著皇姐回來展示給皇姐看呢!我們先回宮中,我也有好多話想和皇姐說。”
從遠處看,姐弟二人感情甚好,當真是羨煞旁人。穆清知道今日是個良機,之前暫住紫宸宮是為了方便處理朝中之事,照顧穆衍,如今到了搬回公主府的時候了。
待回到宮中,穆溫已擺好宴席,只有他們姐弟三人。穆衍早已等不及,“皇姐可算回來了,我近期武藝又有所精進,腿傷的傷經過調理,已無大礙,往后還能跟隨皇姐一同上戰場,保家衛國。”
“那你可得努力了,燕國的未來在你們兄弟二人手中。我近期身子不適,大夫說了讓靜養,我晚宴過后便回回公主府,府中常年無客,最是清凈不過。”
穆溫眼中的亮光頓時暗了不少,昨日明玨公子說過,燕國如今的局勢只能上下一心,君臣和睦,方才能有百姓安居樂業,江山社稷長治久安。所以他們姐弟三人之間不能有隔閡,不能有猜疑。洛氏一族最重承諾,他們不會起反叛之心,至少洛霖和洛梵這一代不會,所以他必然要用人不疑。
明玨公子也分析過,為了不和他姐弟二人離心離德,穆清會放權,逐步退出,穆溫沒想到會這么快。“皇姐,你一定要離開皇宮嗎?不能等到年后再說嗎?我還在成長,希望皇姐多給我些時間,我想成為一個英明仁愛的君王。皇姐,你幫幫我,我保證這幾日沒有人會擾了皇姐清凈。”
看著他們二人期待的眼神,穆清沒有忍心拒絕。“好,姐姐陪著你們,等到君上親政,衍兒建府,朝中一切步入正軌,我也該過過閑云鶴舍般的生活了。”
“那時天下之大,皇姐想去哪就去哪,我們給皇姐撐腰。”
看著他們二人的模樣,穆清心中劃過一陣暖流。
穆溫的慶功宴辦的漂亮,給足了眾將士顏面,并一一進行封賞,也都得體,看來這個帝師選的沒錯。
洛霖拒絕了進一步的加官晉爵,求了一處宅子,和穆清的公主府相鄰,穆溫同意了,并加封洛霖為輔國大將軍,洛霖不能推辭。
洛梵賜封兵部侍郎,是穆清所求,穆溫沒有拒絕,他知道依洛梵的才華,他擔得起。
其他眾人也都一一論功行賞,其他未曾進宮的將士穆溫賜酒犒賞三軍。
洛家風頭一時無兩,慶功宴上,無人敢觸洛家霉頭,洛家眾人身后的人是穆清,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只要穆清在位一日,洛家就不可能出事,眾人即便是眼紅,也不得不真心道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