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清晨,穆清起了個大早,實則是一夜未眠。許是新換了地方,有些許不習慣,又或許是心中煩悶。
穆清縱馬出城,盡管時刻尚早,街道上卻早已是熙熙攘攘,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穆清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這是屬于燕國百姓的安居樂業。
帶著這種發自內心的驕傲,穆清不知不覺間已經策馬來到郊外。躺在草地上,回想著這么多年的努力付出,如今卻終于都可以放下了,心底竟然還有一些期待,期待著能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美中不足的是要被拘禁在恒王府中。
燕國向來重商,所以燕國的百姓在三國之中也是最富足的,而齊國以軍事力量在三國之中處于上風地位,而衛國重文,文人自古清高,所以看不上以武興國的齊國和以商興國的燕國,可即便如此,也改變不了衛國實力弱于其他兩國的現實。
可是現如今的衛國或許早已今非昔比,從燕齊兩國的探子相繼被清,燕齊交戰衛國看似不動聲色卻派人截殺穆清開始,或許這平靜的水面下早已暗潮涌動。
想到這里,穆清的神思突然清明了許多,許多之前想不通的問題似乎都有了頭緒。
想到之前洛霖的提醒,穆清深感一切或許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簡單。
或許洛霖知道些什么,或許不止是洛霖,齊珩也牽扯在內。剛剛放松的心情頓時又懸了起來。
“清兒這么有閑情逸致,居然大清早地策馬來到郊外,可是有什么煩心事?”不知何時齊珩已經來到穆清身邊,清冷的聲音中似乎帶了一絲溫度。
穆清回過神來,看著坐在身旁的齊珩,衣衫微皺,下擺帶著些許灰塵,面帶倦容,眼底青黑,似是一夜未眠。
想到這樣早的時辰,許多人還在夢鄉,而齊珩卻已經出現在她的身后,或許齊珩一夜都在,一直跟著她來到此處。
只是他們之間何時變得如此親密了,齊珩又怎會對她動心?難道是因為對穆沚的情感已經深到如此地步,明知她不過是一個有著和穆沚一般容顏的人,卻依舊愿意這樣守候嗎?若真是如此,那她嫁與齊珩是對是錯?
看到穆清依然知曉了他在身邊,卻依舊不為所動,齊珩居然有些許的失落。“清兒可是遇上了什么煩心事,不如說與我聽聽,或許我能為你解惑。”
“你喜歡我嗎?”
齊珩微怔,穆清意識到她或許有些唐突了,雖然他們二人已有婚約,可是說起來也并不算太過熟稔,對一個男子說出如此不矜持的話,是她有些失禮了。
“不喜歡,”兩人同時看向彼此,不一樣的是齊珩似乎帶著些許錯愕,而穆清則是一副理應如此的樣子。齊珩看著這樣毫不在意的穆清失望之感油然而生。
微怔片刻,齊珩的聲音在穆清耳邊響起,透著堅定,雖然聲音很淡,卻也能感覺到他的鄭重。
“雖然娶你并非我所愿,可是我會給你所有的自由,只要你不做傷害齊國之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可以為你提供便利,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聽著齊珩這樣的承諾,穆清竟然沒有半分猶豫便相信了,不論齊珩娶她到底是為何,穆清都相信齊珩是言出必行的人。穆清淡淡地回道:“如此甚好,我別無所求。我還有事,先行告辭。”
兩人畢竟未婚,獨處實在不妥,既然兩人無情,那么便不必過多糾纏,穆清雖然愿意嫁給齊珩,卻不愿成為別人的替身。
雖然身處皇室,像話本里那樣的美好的愛情她從不敢奢望,但到底心中有所渴望。齊珩,終非良配。
聽到穆清要走,齊珩下意識地抓住穆清的衣角,言語間化不開的落寞,“你為何總是對我如此冷淡?我們還是朋友不是嗎?”
穆清沒有回答,她不明白齊珩為何總是問她這樣的問題,難道是她的容顏刺激了齊珩對穆沚的愛戀,讓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再次興起了波瀾。
若是這樣,對他和穆沚都是一種傷害。穆清不由得開口勸道:“原本我不該多言,只是我們既然要成親,而穆沚又是我的姐姐,我希望你能克制自己。”
齊珩微愣,原來穆清一直在意的是傳聞中他與穆沚的過去,也是,畢竟沒有人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心中有另外一個女人,那個人還是她的姐姐。
“我若娶了你,即便我們之間沒有感情,我也會對你一心一意。我知道現在在我面前的是穆清,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可明白?”
齊珩不知道他為何要解釋這么多,只是心比較誠實,或許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穆清的身影,才會如此在意她。在聽到齊瑋求娶她時,他才會如此心切地求娶。
穆清聽罷心跳加速,面色微紅,即便不能相濡以沫,相敬如賓似乎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穆清遲遲不語,齊珩手自然滑落,心中不免有些傷感。“你喜歡洛霖?”
穆清對洛霖到底是怎樣的情感,她也說不明白,或許是喜歡,至少穆清很清楚,在心底,對洛霖到底是不同的。只是她和洛霖終究沒有結局,又何必給洛霖徒增希望。“你若能對我一心一意,我自然也絕不會讓你失望。”
聽到穆清如此說,齊珩多少有些開心,只是沒有表現出來。“陪我坐會吧!”
穆清沒有拒絕,齊珩給予了她極大的真誠,那么相應的穆清也該有所回報。齊珩躺在草地上,穆清坐在他旁邊,仔細看來,齊珩的睫毛很長,五官精致,有著屬于男子的陽剛帥氣。
齊珩突然睜開了眼,四目相對,穆清面上染上紅暈,穆清尷尬地轉過身去,卻被齊珩一把拉了過來,穆清瞬間失去平衡倒在齊珩的懷中。
只聽齊珩略帶疲倦的聲音傳來,“別動,陪我一會,周圍有人看著,不會壞了你的清譽。”
這聲音似有魔力一般,穆清竟然忘了反應,枕在齊珩的手臂上,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再次醒來,身上披著齊珩的衣服,人已經在回城的馬車上,而齊珩早已不知所蹤。
穆清暗惱為何如此輕易地在齊珩面前睡著了,似乎這樣的信任來得太過輕易了些。
回到府中收拾一番,穆清帶著夜寒去了城衛營,那里便是韓斌駐營所在,而今日穆清便是要前去巡營,主要目的也是想知道千機所調查的事情是真是假,她不能直接去找韓啟,只能通過韓斌來了解。
韓斌治軍嚴格,他自己也是以身作則,所以深得部下信服。這是穆清第一次來到城衛營,韓斌正在校場與人切磋,旁邊圍了一群喝彩的小兵。
韓斌沒有半分侯府子弟的驕縱,竟似小兵一般與人打的難舍難分,身上多處蹭了些灰塵竟也毫不在意。
與他切磋的另一男子雖不知是何軍職,竟絲毫不受韓斌身份的影響,每一招都拼盡全力,由此可見,韓斌待部下之真誠。若非如此,誰人愿意得罪侯爵之子。
這樣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半個時辰,穆清在人群里站了半個時辰,而所有人都似乎看不到穆清一般,珍惜著這次學習的機會。
因為韓斌不僅見招拆招,還會時不時地出言提醒,這樣的氣氛在洛霖帶的軍中并不常見。
許久之后韓斌終于從校場走了出來,穆清已經提前離開,在營帳中等侯,畢竟韓斌這樣滿身汗的樣子,兩人相見實為不妥。
“末將參見公主,不知公主此番前來營中有何要事?”韓斌言語間恭敬卻又不卑不亢,似乎是在說穆清不該來此一般。
只是穆清畢竟是在軍中長大的,豈會在氣勢上被人超越。“起來吧!燕國雖然并非以軍事立足,卻也自古重視。父皇雖在病中,卻也憂心。城衛營擔任守衛豐都之要責,韓將軍當知你肩負的責任。”
“末將必當時刻謹記身上重責。”
穆清眼中說不清的情愫,按照千機所調查的來看,永昌侯韓啟實則是位忠君愛國的好臣子,可是這并不代表他真的對寧侯鄭遠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況且當年之事太過久遠,這么些年過去了,韓啟這些年處處謹慎,鄭遠卻再無舉動,難保不是韓啟暗中相助,才讓父皇所查一無所獲。
穆清從心底并不相信韓啟當真那么無辜,但是沒有證據之前,她什么都不會做。
只是時間緊迫,她必須要在遠嫁之前將這些事情理清楚,燕國越強大,她和穆沚在齊國也能過得越安穩。
既然在暗中調查一無所獲,那么她便明著來。若在朝夕相處間韓斌、韓啟也依舊能這樣滴水不漏,那么她也只能選擇放棄。
“兩位皇弟雖然肩負監國要責,卻不懂軍中之事,還望韓將軍能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臣定當竭力。”斬釘截鐵的聲音,聽不出半分的情緒,韓斌的眉宇之間一片平靜。
穆清有幾分欣賞,這樣不卑不亢的樣子才應該是軍人該有的樣子。
“韓將軍言重了,他們只是需要些歷練,韓將軍不必顧及身份。若不能切身體會將士們的疾苦,他們如何能懂得太平盛世來之不易,又何談治理好這個國家?”
聽到此處,韓斌突然對這個女子有了不一樣的看法,聽說她從小在軍營中長大,大大小小經歷過無數次戰爭,真正一刀一槍拼出來的。
這次更是以一己之力逼退齊國,原本以為這不過是燕帝為了方便穆清為帝而聯合將軍府為她編造的功績,如今看來卻似乎并非如此。
似乎這個女子能帶給他不一樣的驚喜,事實沒有讓他失望,他真的看到了不一樣的穆清。
“聽聞公主自幼長在軍中,身手不凡,不知臣可有幸請公主指教?”
這樣的機會對穆清來說是求之不得的,畢竟想在軍中贏得別人的尊重,首先必須得有實力,其次必然要經歷過同生共死的情分,否則,不論你是何等身份,也未必能贏得別人的信服。
她明白,這是韓斌給她的機會,讓她可以得到將士們的認可,這也代表著韓斌對她的認可。
這場切磋沒有避諱任何人,最初的兩人都處在試探階段,畢竟穆清身為公主,韓斌必須顧及穆清身為皇室公主的顏面,而穆清亦要顧及韓斌身為一軍主將的顏面。
交手數招之后,兩人也真刀真槍的切磋了起來,畢竟能與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切磋是一件幸事。當即兩人不再隱藏自己的實力,將士們也感受到了真正的視覺盛宴。
兩人有來有往,實力不相上下,穆清甚至更勝一籌,畢竟能與齊珩、洛霖有一戰之力的人,豈是泛泛之輩?
好不容易遇上一個真正的對手,韓斌也不愿放棄這個機會,從最初的輕視到謹慎再到現在放開手腳,韓斌從頭到腳重新審視了眼前的女子。
校場至上的穆清是一位真正的戰士,眼神中帶著凌厲的殺氣,并非是嗜血的那種殺氣,而是在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中切身磨練出來的為將之氣,為守家園,保護百姓的堅毅。透過這樣的氣勢,韓斌似乎能看到穆清在戰場上意氣風發的樣子。
兩人僵持許久,酣暢淋漓,韓斌明白穆清并未盡全力,她的實力絕非眼前看到這樣,韓斌承了穆清想成全他面子的意。
在韓斌的心里,已經認定了穆清的功績,想必不止是與齊國的一戰,將軍府能獲如此功績里面定然有穆清的一份功勞。
但是話又說回來,若是沒有將軍府的悉心教導,穆清也不會成長的如此之快,他們之間早就融為了一體。
韓斌似乎能理解為何君上要將穆清遠嫁他國,不過是為了保燕國軍力方面不受影響。
“今日能與公主一戰實乃三生有幸。”韓斌這一言沒有半分勉強,乃是打心底里的欽佩。
韓斌雖然也是帶兵之人,但其實算來并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場,韓家身負守衛皇城之要責,但自韓斌接手以來,豐都太平已久,偶爾有匪寇作亂,也并不能真正的磨礪自身的實力,韓斌希望有一天他能成為真正的戰士。
但同時他又希望永遠沒有這樣一天,因為這一天的到來往往可能帶來的便是滅頂之災。
“韓將軍謙虛了,棋逢對手,本公主今日也難得盡興。”通過這一戰,穆清在心底也對韓斌有了不一樣的認識,韓斌的身上不僅有身為貴族公子的儒雅,亦有為將者的堅毅,這樣一個翩翩公子,穆清相信培育他的永昌侯定然不會是叛國之人。
在眾人認可的眼神中穆清與韓斌雙雙退去,這樣的認可是穆清所渴望的,這是她第一次作為一個女子被人認可,不論她怎樣波瀾不驚,到底心底泛起了一片漣漪。“韓將軍有個妹妹?”
“舍妹養在深閨,未經世事,還望公主莫要將她牽扯其中。”說罷韓斌眼中似乎略帶著祈求,看來他對這個妹妹很是疼愛。
穆清絲毫沒有被人拆穿的尷尬,眼底一片清明,神情坦蕩,聲音不復之前的剛毅。“韓公子誤會了,那日公主府中看到韓小姐的箭法,不似尋常女子那般嬌弱,處事沉穩,欣賞罷了。”
“公主的才情才真真讓人羨慕,韓斌自愧不如。”
穆清倒是有些羨慕韓韻能有兄長傾心相護,能養在深閨之中,做自己想做之事。她雖也有兄長以命相護,卻終歸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身處皇室,終歸身不由己。
“在這男權至上的世界,女子終歸有許多的不得已,希望你能一直護她。”
韓斌知道穆清放棄了利用韓韻的打算,對著穆清行禮致謝。韓斌自然明白穆清所言,這也是他想做的事情,畢竟韓韻與他血脈相連。
兩人一前一后在軍營中穿梭,突然一只白狐沖了出來,蹭著穆清的腳尖。穆清將其抱起,看到了白狐腿上的傷口,不過看它的速度,似乎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看樣子你好多了,你這樣跑出來也不怕再次受傷,你的主人可在附近?”
韓斌起初還有些擔心,雪嬌(白狐的名字)這樣沖突會惹穆清不快,沒想到那日救了雪嬌的人竟然就是眼前的女子。
“多謝公主相救之恩,雪嬌乃是舍妹所愛,從小彼此陪伴。說起來慚愧,雪嬌陪伴妹妹的時間比我和父親陪伴她的時間還要長。”
“它很可愛,能遇見并且救了它也是一種緣分,想必它是來找你的。”
穆清將雪嬌放在地上,雪嬌神情中似乎有些不舍,可看到韓斌沖它搖頭,雪嬌才慢慢悠悠地離開穆清身邊。穆清有些觸動,似乎豢養一只寵物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今日已經叨擾了許久,本公主便不妨礙將軍練軍了,將軍留步。”
韓斌拱手相送,雪嬌則一直送到了穆清離開軍營方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今日一番接觸不能說是全無收獲,至少獲得了將士們的認可,以后進出軍營就會方便許多。
雖然穆清身為皇室,但若非今日韓斌成全,眾將士雖然嘴上不說,但想必在內心中依舊會對她有所抵觸。身為女子,掣肘過多,所以權力這趟渾水,穆清不愿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