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撒爾的話讓我心頭一涼，而我還在琢磨他這句話里意思的時候，他的身體突然變得透明起來。

　　只有魔神族可以操控罪火……我突然意識到了他要做什么。

　　“精靈王閣下？”我試圖抓住伊撒爾的手臂，結果自然是從他身上穿了過去。

　　“別緊張，反正我也不可能再為這個世界做點什么了，這縷殘魂就送給你吧……”伊撒爾的聲音越來越飄渺，“正好我也想看看星虹未來會變成什么樣，要是你有幸活下來了，可別放棄成為英雄王啊。”

　　靈魂漸漸隱去，融入進我的傷口之內，緊接著傷口處傳來鉆心的癢，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往里面鉆。

　　一瞬間，我腦海里閃過無數的零星破碎的片段，伊撒爾數萬年的記憶片段如同海浪般沖擊著我的大腦。

　　恍惚中，以撒的拳頭迎面朝我揮來，而我下意識地從手掌擋住，竟然將他推開了幾分。

　　再然后，以撒從虛空當中拿出了魔典，而我那雙不知何時變得粗糙皸裂的手中，也突然莫名其妙多出了一把寬刃劍。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進了，但此時以撒臉上的神色改變也讓我意識到了一件事，并不是他靠近了我，而是我主動接近了他。

　　時間定格在抬劍的一剎那，就連臉上吹過的風也一并凝固，但我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伊撒爾和以撒在戰斗中進入了空間隧道，然后一起被封印在了混沌內。

　　還是一瞬間，我被拉回了現實。

　　剛才那是伊撒爾的記憶。

　　“精靈王閣下？伊撒爾！！！”我朝著空氣大喊，而那個身影早已經離去了。

　　藍寶石騎士勛章的光芒愈發暗淡，而我的視野卻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我又一次將手掌放在胸膛前，那道貫穿性的傷口四周已經充滿了粘稠的漿液，重生的血肉正在將空白填補。

　　傷口在愈合？可是罪火還沒取出來呢……

　　不過這件事情已經可以先放到一邊了，恢復視覺之后的我猛地發現，這片黑暗居然是有邊界的！！！

　　下方似乎是一片白茫茫的沙礫堆，而沙礫堆上一共豎立著六座連接天地的巍峨石柱，石柱的中央蟄伏著一頭巨大的骸獸，骸獸的四肢和頸椎，腰椎上分別捆著一條粗重的鎖鏈，六條鎖鏈的另一頭正好分別拴在六根石柱上。

　　骸獸雖然被縛，可它的手腳仍然能夠在一定范圍內自由活動，它朝著上方慢慢伸出前掌，某個巨大的東西便被一股引力吸到它的面前。

　　我的身體仍在下墜，隨著距離逐漸拉進，我很快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那是之前那個獨眼巨人的頭顱，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和它原本的身體分離了，但從脖子上的切口來看，行兇者使用了絕對干凈利落的一擊。而現在它像個玩具一樣被骸獸捏在手里，朝四周散播著某種無聲的恐懼。

　　而伴隨著距離進一步拉進，我看到了之前被以撒砍成碎肉塊的巨龍，就像是一盤料理好的食物一樣擺在骸獸的面前，而骸獸就像是在擺盤的廚子，它將巨人的頭顱放在巨龍的碎塊上。就在我以為這頭骸獸馬上要開飯的時候，接下來的一幕讓我頭皮發麻。

　　一團黑色的液狀物質從骸獸的指尖滴下，注入面前的“餐盤”內，那團黑色的物質慢慢地將尸塊上的蛋白質和油脂席卷一空，只留下森森的白骨。

　　我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位于骸獸腳下的并不是什么白色沙礫，而是由白骨堆積而成的尸山。

　　這個時候我是絕對想要離開這里的，可我不會飛，在空中也沒法借力移動，只能看著自己離骸獸越來越近。

　　這只骸獸恐怕是我獨自面對過的最危險的存在之一。在面對虹時，女人就在我身邊，而在面對以撒時，起碼有夢在我的意識內……就是不知道它會不會說話，能不能溝通。

　　我屏氣凝神，調整好姿勢，平穩踏在尸骨堆上。那些黑色的液狀物質立馬朝我包圍了過來，我也是這時才發現，那些“液狀物質”，居然是一只只老鼠大小的混沌生物。

　　之前在漩渦外的時候我還碰到過這些生物，那時候夢告訴我它們沒有危險……這特么已經是自然災害級別的危險了吧？

　　我赤手空拳擺出了防守的架勢，之前在螞蟻王國探險的時候，我有過被眾多螞蟻士兵包圍的經歷，那時候我依靠吉拉的“烈焰焚天”僥幸脫身，雖然現在身邊沒有任何亞比，但我的戰斗經驗已經比那時豐富太多了……

　　一陣徹骨的寒風吹散了我所有的斗志。

　　骸獸身上看不到一點皮膚和血肉，骨架內部也是空空如也，連呼吸器官都不存在，但我此時卻能明顯感覺到，混沌里那股陰冷的風正是它吹出來的。

　　它此時正伏在地上，用頭骨上空洞的眼眶緊緊盯著我，和身形龐大的它比起來，我就像是大象腳邊的老鼠。

　　“這不是生者該來的地方……”

　　雖然沒有看到發聲器官，但骸獸此時居然說話了。

　　你以為我想來這個鬼地方嗎……我在心里嘟囔著，至于身體是根本不敢晃悠，生怕骸獸一聲令下，那些混沌生物就會把我變成腳下白骨堆的一部分。

　　“……你們是什么人？”

　　你們？！！

　　骸獸沒有眼睛，它應該不是從視覺上判斷個體數量的，既然不是視覺，那會是嗅覺嗎？畢竟我不久前正和以撒待在一起，身上會沾染他的氣味也不奇怪；難道是“Hello”？也許它將“Hello”也當成了一個個體……等等——

　　“Hello”去哪了？！！

　　我下意識的將手探向腰包，原本栓住“Hello”的掛帶此時空空如也。

　　怎么會這樣？明明在我進入漩渦后，一直到伊撒爾出現之前，“Hello”都好好的留在那里。

　　慢著，既然“Hello”不在，也就是說骸獸說的“你們”不包括“Hello”。

　　我隨后又想到了一種可能——靈魂。

　　伊撒爾幾分鐘前將他的靈魂交給了我，也就是說我的身體里現在有兩種靈魂。

　　“回答吾的問題！”見我太久不理會它，骸獸看起來有些生氣了。

　　“我叫凌云，是奧拉星的星際探員。”我如實回答了它，希望能暫時穩住它。

　　“奧拉星……”骸獸沉吟了許久，“你們為何可以無視主人的規則，又為何會擁有主人的力量？”

　　主人？伊撒爾？不，不對，是卡奧斯！

　　“你是卡奧斯的使魔，塔爾塔洛斯？”

　　——————

　　非同尋常的試探性提問，我甚至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莉莉絲帶著厄瑞玻斯離開了混沌，且封鎖了連接原來世界的通道，卻沒有交待塔爾塔洛斯的去處。因為塔爾塔洛斯是卡奧斯的忠誠仆從，并不聽命于莉莉絲，因此它很有可能留在了混沌，遵照主人的意志維持混沌僅存的平衡。

　　另外，在魔界時，我曾見過塔爾塔洛斯一面，他那時也是一副野獸骨架的模樣，時刻跟在卡奧斯身邊，只是體型不像眼前的骸獸這樣巨大，也沒聽它說過話，原來它會說話嗎？

　　介于生靈和死物之間的特殊存在，和此時的我倒是有幾分相似。

　　“你們認識吾……我想起來了，主人曾經借助過一個奧拉星人的身體復活……”

　　我認識你也不奇怪，反倒是你認錯人了吧……

　　“其他起源神們正在想辦法復活主人，你走吧，這里現在沒有你們要找的東西。”

　　我兩眼一黑，塔爾塔洛斯這話輕描淡寫得像是讓我從萬丈懸崖上跳過去就能離開絕境一樣，有沒有可能，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在原地躊躇了許久，塔爾塔洛斯再次發問了。

　　“你們為何還不離開？”

　　“所以呢，你覺得我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這話說完后我都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了，也怪這鬼地方讓我沒法集中精神，說出去的話都沒過腦子。

　　所幸塔爾塔洛斯沒有被我這句話激怒，它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然后從尸骨堆中挖出了某樣東西。

　　“莫非你們是來找這個的嗎？”兩根指骨鉗住那個白色的東西，然后伸到了我的面前。

　　“Hello？！！”

　　我大吃一驚，為什么“Hello”會出現在它的手里？

　　“這個造物的生命居然不出自任何一位起源神之手，吾想主人應該會對它很感興趣。”

　　“抱歉，”我接過它的話，“你手里那個東西是我帶來的，我很需要它。而且這個東西在奧拉星有很多，不是什么罕見的造物。”

　　“能把它還給我嗎？”

　　“別以為受了主人一些小恩小惠，”塔爾塔洛斯將前爪縮了回去，“就可以命令吾。”

　　“我在請求你，你想要拿別的東西換也行。”我還沒放棄溝通，畢竟對手是最強起源神的仆從，實力或許不弱與其他五位起源神，直接硬搶的話，太不明智。

　　“混沌本是無生之地，一切生靈公平對等，若想交換，就請兩位之中留下一位吧。”

　　“什么？！！”

　　伊撒爾剛把自己的靈魂托付給我，我怎么可能就這樣把他交出去？但是“Hello”，我也不想放棄。

　　“舍不得么？”

　　“這樣吧，要不我們都留下怎么樣？”我問，“你把你手里的東西給我，我不走，一起留在這里。”

　　“哦？”塔爾塔洛斯巨大的骨架身軀嘎嘎作響，“你到底想做什么？”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孤身穿過空間隧道，莫名其妙地就來到了這里，”我從那些黑色的混沌生物頭頂跨過去，來到了塔爾塔洛斯的腳邊，找了個干凈些的地方坐下，“我原來的世界馬上就要打仗了，雙方分別是兩個宇宙的主宰者，而我或許能夠阻止這場戰爭的發生。”

　　“但現在呢，我被困在了這里，所有和原來世界的聯系都斷了，我身上還被魔神王種下了罪火，別說保護外面的世界，我連自身都難保了。”

　　“原來如此，雖然你有主人的力量，但還未找到離開的方法。”塔爾塔洛斯后知后覺。

　　卡奧斯的力量……以撒身上同樣有卡奧斯的力量，他還不是被困在這里？強如魔神王都沒有辦法離開，我一個普通人又有什么辦法離開？

　　“你知道離開的方法？”

　　“吾不知道，沒有主人的允許，吾也不會離開此地。你身上滿是將死之人的絕望，主人的力量留在你身上真是浪費。”塔爾塔洛斯說著抬起了前掌，“吾來幫你解脫好了。”

　　什么？！！

　　——————

　　看到我突然避開了它的攻擊，塔爾塔洛斯明顯怔了一下。

　　“我可從來沒說自己想尋死。”骸骨堆上干凈的一塵不染，但我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拍了拍衣服，塔爾塔洛斯光是一截指骨都比我整個人還要大，連我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能避開那種攻擊。

　　“你的尸骨不會浪費，混沌的每一寸土地都會得到你精血與魂魄的滋養，”塔爾塔洛斯說著召來了更多的混沌生物，“入此地者，當斷生念，絕百妄。”

　　這個渾蛋，看到我說自己沒辦法離開，直接不裝了是吧……一股怒氣從我的心里冒出來，它想要我死，那我偏不讓它得逞，而且我還要想辦法把“Hello”拿回來。

　　。塔爾塔洛斯一聲令下，那些混沌生物便一擁而上，很快便將我的衣服圍住爬滿，用它們的尖牙利齒撕扯我的衣服。我抬起一腳，將一只混沌生物踢飛出去，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混沌生物。

　　另一只混沌生物借機撲了上來，咬破了我的小腿。鮮血飛濺，可那股劇痛沒讓我停下掙扎，我抓起那只混沌生物將它丟的老遠，但就一會兒的功夫，我身上又掛彩了三處。

　　我開始懷疑這會不會是夢創造出來的夢境了，因為此時的我非但不感覺疲倦，反而精神充沛，直到我的下肢徹底失去知覺。

　　我癱倒在骨堆上，眼睜睜看著越來越多的混沌生物將我吞沒，啃食。而那只巨大的骸獸，仍舊用那空洞的眼眶注視這這里，似乎非常享受我的掙扎。

　　即便心里有再多的不甘，此時也已經無能為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已經認命了，現在的我居然有些想笑。什么星際探員，什么亞比訓練師，什么藍寶石騎士，到底不過是一介凡人。沒有亞比，沒有星，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有當英雄拯救世界的機會，甚至不會與神明有所接觸……

　　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初見時神姿絕色，朝氣蓬勃的白衣少女。即便沒有那些東西，她也會照樣出現在我的世界里，她像圣誕老人那樣實現我的愿望，只要求我答應她要好好活著。

　　現在想來，我最對不起的人原來是她啊……

　　大概是覺得我必死無疑了吧，塔爾塔洛斯從腳下隨手抓起一把破碎的骸骨，將混沌生物和我一起掩埋。

　　所以它看到我從碎骨堆里爬出來的時候，那四條鎖住四肢的鐵鏈都在錚響。

　　我身上的各處傷口都燃著黑色的火焰，那些附著在我身上的混沌生物瞬間便被點燃了，立馬朝著遠離我的方向逃開，而那些反應及時的混沌生物雖然身上沒有沾染罪火，但同樣對我避之不及。應該說不愧是連神明都畏懼的力量嗎？

　　我昂起頭，凝視著塔爾塔洛斯，而它此刻也在凝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