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允琳不想再跟他調侃，她嘆氣，終于還是沒聽到想聽的答案。她站起身，抱起桌上一摞無關工作的圖書，走向一排排書架。這些事她還是自己慢慢理清才好，外人頂多就像程禹柯那樣聽個故事，或是當個笑話。

　　“當局者迷，你理不清的。”就在陳允琳剛剛爬上梯子的時候，程禹柯輕柔的聲音響在梯子下方嚇了她一跳。她垂眼看去，那男孩就倚在高大的書架上，纖瘦的身軀好像沒有骨頭似的。此刻，他白色毛衣里套著的灰黑色襯衫上的扣子正迎著資料館里的燈光熠熠生輝，刺得陳允琳別開臉。

　　程禹柯緩緩地轉過頭來，看著坐在梯子頂端的陳允琳：“我一定不選第二個。臨陣脫逃的男人沒有責任感。”他邊說邊轉過身來，抱起胳膊揚起臉，帶著讓陳允琳匪夷所思的笑容，“當然我也不會選第一個，因為他不辭而別不講義氣。”

　　陳允琳凝望梯子下的程禹柯，她沒想到美國會把人變成這個模樣，她第一天見程禹柯的時候他可不是這幅怪里怪氣的調調。往日里他的美式中文總是會讓眾人輕松一笑，今天怎么突然這么陰陽怪調了……

　　“除了這一點，他沒什么不好。”沒有人比陳允琳更了解周燦然，雖然那日他不辭而別，但今天他回來的一舉一動，陳允琳根本不必再去懷疑他心里有沒有她。很明顯燦然這次回來不為別的，只為她。

　　“是嗎。”程禹柯站直了身子，雙手插進褲袋，轉身對著窗外一片黃沙的世界，“我想你心里有自己的答案，只是，也許還沒準備好接受它。”程禹柯臉上又泛起柔和的笑意，“因為這一直不是一道很難的選擇題。”

　　程禹柯的話讓陳允琳原本凌亂不堪的心更加雜亂無章，原本她已經打算好要和周燦然到德國去的，現在，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這一瞬，她才發現，她竟不曉得自己的心屬于什么。

　　垂眼看到滿是灰塵的手，手中的掌紋錯綜復雜，她的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竟然不懂了……

　　窗外的風不知疲倦的吹著，陳允琳看著站在梯子不遠處似笑非笑的男孩，午后的陽光下他烏黑的頭發映著那雙同樣烏黑的瞳孔，那眼神似一潭死水，此刻正悠然地打量著她，似乎這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事能激起他心中的漣漪。只是他這樣幽異的笑著，仿佛剛從黑暗森林中走出的幽靈。

　　“程慶兮！”一聲呼喚打破資料館的安靜。

　　陳允琳一驚，迅速回憶著，然后確定最近她沒聽說過研究所里有這樣一個人；但她突然又緊張起來，因為發聲者的聲音似乎在哪兒聽過……

　　“慶兮你在這兒嗎？Dr.Shen 說你來找我。”聲音越來越近。

　　陳允琳覺得事情變得蹊蹺了，說話的聲音一點兒也不陌生，而且她剛剛似乎還聽到過……剛剛！沒錯，就是剛剛！她驚訝地回看剛才還跟她說話的人：

　　那人依舊雙手插在褲袋里，玩世不恭地站在午后斜陽的光暈里。此刻他側著臉，微蹙起眉，忽而又豁然地綻開笑臉：“這兒。”

　　下一秒，陳允琳分明看見程禹柯站在書架另一端……

　　梯子上的陳允琳呆呆地注視著一左一右兩個人，一樣的高度，一樣的臉龐，一樣的聲音，一樣的一雙眼睛。

　　“我哥哥，程慶兮。”程禹柯的聲音打破陳允琳腦海中那一片無止境的空白，“雖然長得一樣，但性格、工作、愛好都不一樣。”程禹柯繼續解釋著。

　　陳允琳輕嘆一聲：“我還有事，先出去一趟。”說完她迅速爬下梯子，閃身越過書架，朝資料室門口奔去。

　　如果丟人現眼可以用樓層來衡量的話，那么陳允琳身后這棟幾十層高的標志性建筑恐怕也無法詮釋；如果憤怒可以用人潮來填補，那恐怕早晚高峰的各大地鐵換乘站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能滿足。站在冷風里，手里捧著一杯熱咖啡，陳允琳第一次覺得寒冷是那么美妙的一件事，至少此刻的寒冷能讓她躲開剛才那對雙胞胎兄弟的注視，也能讓她暫且躲一躲老天賜予她的這次戲弄。

　　把最深的心事說給一個從不相識的人，也好，就當是有個陌路人來幫她分擔了心里的傷。只是這傷弄不痛別人，卻是只要提起就會刺破自己。

　　沈凌俊，她喜歡他，可他對她那樣殘忍。

　　周燦然，她信任他，可他依然悄然離去。

　　雖然他已道歉。

　　雖然他已回來。

　　她突然想起兒時看過的漫畫里曾這樣寫：“真正能打動人心的并不是美麗和溫柔，雖然它們那樣美好，卻很難永恒；然而憤怒和悲傷卻不一樣，他在人內心深處留下不可磨滅的抓痕，將來就算傷口痊愈了，那道疤卻留在了心底，往事如鹽，撒在疤上，總是會痛。”

　　沈凌俊讓她懂得什么是無助。

　　周燦然讓她看到自己的悲傷。

　　這兩個人是那樣的不一樣，又是那樣的雷同……

　　陳允琳調整好心情，走回大廈，進門時正巧與要出來的那對雙胞胎兄弟裝了個正面。她瞥了他們一眼，算是打過招呼。原先她都是在書里或者電視劇里看著雙胞胎這樣戲弄別人，那時候她還覺得那些分不出雙胞胎的是傻子，現在看來她自己也成了傻子，真是可笑。

　　回到研究所，陳允琳聽到林教授他們正在談論那對雙胞胎。原來程禹柯的哥哥叫做慶兮，他們就是傳說中那種誰也分不出來的雙胞胎。兩個人都是活潑的性格，只不過弟弟因為學的是心理學，所以看上去遠比哥哥靠譜。

　　陳允琳對這些事并不感興趣，她收拾了東西，又躲進了資料館。也許慶兮的話是對的，某種程度上，她心里可能已經很清楚究竟自己做了怎樣的選擇。只是冥冥之中她不想接受這樣的自己。

　　那就逃避吧，讓工作填滿她的大腦，直到可以休息的時候，她再認認真真的去想一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