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芒城西部的山脈錯綜復雜、極其陡峭,像一只猛虎一樣盤踞著,幾十年來守護了北芒城的和平。山麓其中處處都是懸崖峭壁,聳入云端,站在山腳下向上望去,只能看見半山腰繚繞的白云,根本見不到峰頂。即使是夏天,太陽也會被茂密的樹林完全遮住,冰冷的寒風也會從山間緊密的縫隙中涌來,發出劇烈的“呼呼”聲,再配上周圍幽暗蕭瑟、交錯亂雜的環境,令進入的人無不心慌意亂、擔驚受怕。即使是城外最厲害的樵夫,也不敢輕易進入山中砍柴;即使是城里膽子最大的黑幫老大,看到那連綿無垠的山峰、高聳繁密的樹林,也只能瑟瑟發抖。
現在,就在這里,上演著江湖上有史以來最慘烈的大戰。
不同于以往所有的大戰,這一次,是人和神之間的史詩對抗。
在世人幾乎從未窺探的西域最高峰“連天峰”上,似乎連太陽都離人近了許多。皚皚的白雪上流淌著涓涓的鮮紅色鮮血,很多人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這一片空間不大的雪地上,道士、和尚、公子等的尸身混在一起,分也分不清楚,還散發著微弱的溫度,放眼望去這里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無數的刀槍劍戟掉落在地上、插在白雪中,反射著耀眼的太陽光。
各大門派的損傷已經到達了十分恐怖的數字。從早晨一直到下午,眾人齊心協力,前來作戰的三千多人源源不斷、一波接一波地沖上峰頂,兩千多人已經壯烈戰死,剩余幾百人有許多生死未卜——他們幾乎全是叱咤風云的江湖豪杰,但是在死神之劍的攻擊下也撐不了幾招,大約過一盞茶的時間沖上峰頂的一波幾十人就全部被殺。
峰頂一個男人站在皚皚白雪的中間,一身黑袍、臉戴銀色的面具,像一只烏鴉,右手提著一柄寒芒閃閃、纏繞著黑色氣流的長劍,劍柄上九顆黑星在陽光下綻放著熾熱的光芒,使劍刃上的黑血都黯然失色。它灼燒著所有人的內心,震撼著天地。
這就是被死神附身的宿主,而他手中的就是天下九星圣劍之首的死神之劍。
譚鏡瑞第一次看到圣劍出鞘后的樣子——他覺得只能用“驚天地,泣鬼神“六個字來形容。
南門斷橋望著宿主黑色的身影,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心中充滿了憤怒。
早在早晨的戰斗中,譚鏡瑞和南門斷橋、林煙雨、宮徽等絕世高手一上來就與死神過了招,那宿主的身法當真如鬼似神、無影無蹤,劍招內力得了死神的幫助,更是強大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譚鏡瑞拼盡身上的自然之力,勉強和那個宿主拆解了七招,就被死神一強大的力量震下山來,重重落在一塊大石上,受了重傷。緊接著,南門斷橋、林煙雨、宮徽也一一敗下陣來,所幸死里逃生。跟隨他們上峰的十幾人就沒有如此的好運了,被死神宿主三招兩式就刺破了胸膛,鮮血染紅了腳下的白雪,壯烈死去。
他們的尸體就這樣被留在在峰頂。后來無數戰死的人的尸體也一樣堆疊在峰頂上,導致后面上去的人都無處落腳,每走一步就會踩到好多尸身,以至他們不得不狠心把無數江湖高人、武學宗師的尸體一一踢下山峰,有的掉下萬丈懸崖,有的落到半山腰,大多四肢斷裂、面目全非,令人毛骨悚然。
峰頂上的喊殺聲接連不斷,死神好像并沒有離開的意思,將沖上去的人一一殺完,汲取了無數的靈魂,力量也越來越強大。譚鏡瑞吃了兩顆自然之藥后身體恢復如初,其余活著的高手靜坐了兩個時辰,也都差不多了,于是幾人決定上去與死神進行最后的決戰。
“我們一定要拖到北疆的五雷派來,”南門斷橋凝重地說,“五雷派這一次帶來了一百多個厲害的高手。”
“但愿吧。”宮徽憂心忡忡地說道,“左丘震的五雷神陣是我們這次最大的殺器……現在沒了他……”
“左丘震向來和我們不大和睦,你們也知道……”林煙雨提起鑄了八顆星的青龍槍,有點無奈地說。
“我們只能希望他以大局為重了,不然的話就只能認栽了。”宮徽嘆了口氣,“他要是放不下過去的恩怨呢,大家轟轟烈烈地戰死,也不算對不起天下的百姓。”
“好!大家就算一起埋骨此山之上,何嘗不是一個壯烈的結局!”南門斷橋朗聲說道。
眾人都是熱血沸騰,決意要再死戰一場。
“各位前輩,我已經事先想好了對付左丘震五雷神陣的辦法,就算他真的倒戈相向,我們也不是沒有準備。”譚鏡瑞忽然說道,臉上流淌著一絲神秘。
“啊?什么辦法?”眾人異口同聲地問。
“這個說來話長……現下沒那個閑工夫了。”譚鏡瑞微微一笑,提起自己的劍,“不過說和不說也沒什么區別。”
如果此時對方換成了許平天,那他必然要追問下去,但這時南門斷橋只是信任地拍了拍譚鏡瑞的肩膀。
“老弟才智卓絕、神機妙算,想必一定是好辦法。”
就在這時,一個巨大的影子忽然間從峰頂飛了出來,然后在幾人的頭上以極快的速度直直下墜。林煙雨縱身上前,運功接住了那個被死神打落山頂的和尚,摸了摸他的鼻子,發現他已然氣絕,嘆了口氣,搖搖頭,將他的尸體平穩地放在了地上。
宮徽鐵折扇一開,大聲說道:“大家一起上!”縱身一躍,身體貼著近乎垂直的山崖向上飛去,雙腳在山壁上一蹬,借勢再次上升,一個前翻就來到了峰頂之上。譚鏡瑞、南門斷橋等人緊隨其后,一一跳上了山頂,面對著死神的宿主,和宮徽并肩站在一起。狂風吹過,眾人的袍子都飛揚起來。
死神的宿主把圣劍從一個道士的胸膛中抽了出來,回過頭冰冷地注視著他們。譚鏡瑞感到充滿殺戮的邪惡氣息再一次彌漫在身邊,身體不住發抖,強行忍住。
“螻蟻……很頑強的螻蟻……”死神借用宿主的嘴說,聲音還是那么空洞可怖。
“從沒有人說,人不可能贏過神。”南門斷橋堅定地注視著他。
死神輕蔑地哼了一聲。
就在一瞬間,宿主的身影整個消失不見,譚鏡瑞只感覺迎面撲來一陣狂風,趕忙側身避開。林煙雨、宮徽、南門斷橋和其余的七位南國皇族的人也是同一時間分開,形成一個大圈子,峰頂本來就不大,這一下子他們徹底圍住了整塊雪地。
隨著一聲金屬的響聲,死神宿主在南門斷橋的面前再一次出現,與他對了一招。就在他現身時,譚鏡瑞長劍揮砍,宮徽的折扇點向了宿主的后背,林煙雨的八星青龍槍也疾速刺出,另外七人不同的兵刃更是第一時間趕到,意在幫助南門斷橋化解死神的攻勢。
雖然說這一次的宿主十分強大,但也不是沒有弱點,因為人畢竟是人,肯定不能完全發揮神的力量。經過無數次戰斗,眾人發現雖然以一己之力很難對抗死神,但是如果十幾人一起上的話,可以互相保護,為被攻擊者解圍,還能拖延很久時間,也是真因如此,眾人才能一直拖延時間到下午。現在譚鏡瑞等人吃一塹長一智,就是用了如此的戰法。
果不其然,效果立竿見影,死神的宿主雖有機會一劍了直接結南門斷橋,但自己不免受下重傷,只得收起劍招躍入空中,空翻三下,跳出幾大高手的包圍圈。
宮徽折扇一搖,縱身上前,大聲叫道:“機會!”
話音未落,譚鏡瑞等人都是一變招,分許多不同的方向一起向死神攻去。看似幾人使槍的使槍,動劍的動劍,東一招西一式,七八門武功招數配合起來牛頭不對馬嘴,實則大巧若拙,四面八方凌厲的內力將死神團團圍住,由于眾人的招式都不是源自一脈,頗有一種詭異奇譎、兵行險著的感覺。
那人看著他們亂七八糟的招數,一下子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一愣,譚鏡瑞和南門斷橋的劍已經分別觸及到前胸和后背。眼看著這一次終于要得手,眾人手中招數更是急如驟雨,十分緊張地注視著那兩柄長劍。
就在恍惚之間,強大的氣場再次爆發,和那一天酒樓上一模一樣恐怖的氣息一瞬間就彌漫在了四周的空氣里。整片天空由純凈藍白色立刻轉變為暗淡的黑色,無數的陰云不知道從哪里飄過來,將最后一縷的陽光都掩蓋得干干凈凈,沾滿了鮮血的雪地在黑暗的籠罩下變得愈發恐怖,仿佛一個血紅的地獄。
“劍影!”宮徽一驚,急忙收起折扇,運功擋住死神發出的強大氣流,向后一躍。眾人被一下子爆發的氣息震得倒飛出去五六丈,剛一站穩,又感受到這駭人的氣息攻心,只好運功與其相抵抗。譚鏡瑞一邊用出全身的自然之力,一邊暗暗覺得不妙,心想倘若五雷派還不趕到,那自己十幾人的性命肯定要送在這里了。南門斷橋也是心急如焚,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暗暗禱告左丘震能夠放下昔日的恩怨,帶領五雷派盡快到來。
其實左丘震從一開始就并沒有打算幫他們這一點宮徽早就猜到了,但是現今的局勢下多一份力是一份,只能把希望全部交托給那僅存的可能了,要是五雷派選擇袖手旁觀,亦或是倒戈攻擊“自己人”的話,反正大家橫豎都是個死,也沒什么好害怕的。
就在死神發動強大的領域之后,宿主雙手拿住圣劍,將劍尖指向天空,剎那間天上風云聚合,地上山巒顫動,無窮的黑氣從遠方匯聚而來,聚集在死神之劍之上,譚鏡瑞感受到生命力在極速地流失。
黑氣越來越多,在死神之劍上形成了一圈暗黑的光紋,突然間又是開天辟地一樣的三聲巨響,伴隨著死神的一聲低吟。
“出來吧。”
黑色的暗流驟然爆發,籠罩住世間的一切,在狂風中圍著圣劍亂舞,漸漸地形成了無數個人形的黑色靈魂——那就是死靈。它們看上去就像墨水勾勒的一樣,在眾人的身旁環游,散發著可怖的氣息。宿主將死神之劍向眾人一揮,無數的死靈就像驟雨一樣迎面撲去,整個山峰頓時淹沒在黑氣中。
譚鏡瑞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同伴的身影都漸漸模糊了。他體內護身的自然之力在不斷流逝,手中的劍也越來越沉重,八顆淡綠色的星逐漸暗下來。譚鏡瑞掙扎著揮劍劈砍那無數的死靈,但趕走一個卻涌來十個,數量越來越多,以至于他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只有無數的黑影在空中飛舞。
突然之間,宮徽折扇在胸前打開,扇面上光芒大放,漸漸浮現出一個火焰的圖像。無數熾熱的橙紅色亮光在眾人眼前綻放開來,一瞬間迸發的熊熊火焰逼退了所有撲上的死靈,照亮了周圍的一切,令眾人得以喘息。
“丞相,丞相!”南國的一個皇族叫道,“為什么要燃燒生命力釋放太陽神之火?”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譚鏡瑞暗暗想:“此時我必須進招,不能白白浪費宮丞相的生命力。
宮徽微微一笑,身上散發的火光更為強烈。
“反正都要死在這了,不如早早拼了命吧。”
死神宿主看出宮徽的太陽神之火是死靈的克星,因此不假思索就是一劍朝他刺去。譚鏡瑞在一瞬間身影閃動,擋在了宮徽的身前,一劍擋開了死神之劍。死神催動三道凌厲的劍氣向譚鏡瑞劈來,被他側身躲開。
兩人又是你來我往地拆了十幾招,譚鏡瑞拼盡了殘留的自然之力,漸漸落入下風,只能揮劍防守。可能是受到宮徽的影響,眾人都是不要命地撲上去,催動余下的所有功力一起攻向宿主,剎那間眾人的兵器亮光四起,南國幾人消耗生命發出的太陽神火焰熊熊燃燒,但宿主卻視而不見,人形消失,恍惚之間又出現在譚鏡瑞的后背,一劍往他頸中斬去。
此時眾人都是大叫不好:譚鏡瑞此時已經來不及回劍防守,而剛剛涌上的幾人都來不及上前相救,在這種情況下他是必死無疑了。
“不要傷我師哥!”
山峰之下忽然間傳來一聲大喊,身穿青袍的一男一女驟然出現在山峰上。
那個男子一柄鑄八星的長劍從左肩上劃出一個極大的弧線,眼看著劍尖就要碰到宿主的后心,又被他附身躲過了,不過化解了譚鏡瑞身后的危機。這一招正是鬼谷門天人劍法中的“秋水長天”。
“平天,你醒了?”譚鏡瑞驚奇地問道。
這兩個人,正是許平天和霍羽靈。兩人從北芒城的西門出城,一路進入了山脈之中。其間道路錯綜復雜,許平天和霍羽靈兜兜轉轉,最終總算是看到了連天峰上隱隱約約打斗的光亮,于是快步趕到,上峰時正巧看到死神的宿主在譚鏡瑞身后出劍,所幸沒有太遲,最終還是救下了他。
附身在宿主身上的死神見到許平天,也是很驚訝,剎那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耗盡功力的譚鏡瑞、南門斷橋等人此時再也支撐不住,腿一軟,頃刻間都倒在了地上。宮徽的太陽神之火也消失不見。幾人見到死神竟然不攻擊許平天,心里都是越來越奇怪。
“許平天……”死神竟然收起了圣劍的劍影,向著許平天說。
片刻之間陰云盡數散去,陽光徐徐照來,眾人得以重見天日。
“他在搞什么鬼?怎么一見到許平天連自己的劍影都收了?”南門斷橋既驚訝又疑惑。
“你還是來了。”死神緩緩說道。
“早在那天我就跟你說過……你有過人的天賦……你是我的傳人……”死神低聲沉吟道,“你還沒有釋放你隱藏著的力量……那種獨一無二的殺戮氣息還藏在你的內心深處……”
許平天怔住了。他原本以為那一天死神在酒樓上對他說的話都是自己的幻覺,沒想到這一次他用了一模一樣的說辭……難道自己真的是死神的傳人嗎?他覺得不可能,仿佛二十年的信仰在一朝崩塌。
“非常簡單……你就是萬年不遇的死神傳人……還不肯接受嗎?”死神以空洞的聲音說。
“我……你……”許平天張大了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朝霍羽靈看了一眼,霍羽靈也在驚訝地望著他。
躺在地上的譚鏡瑞和南門斷橋對視一眼,都想:“他在開玩笑?不會吧!”
“你可能覺得難以接受……我非常理解……”死神緩緩說,以宿主的眼睛打量著許平天,“我曾經也是一個人,當年也心懷正義……直到一萬多年前我親眼目睹了故鄉一夜間的毀滅……從此就拋棄了所有,修煉成神……或許你還不明白,這世間根本不存在正義……我要吞噬天下所有人的靈魂。”
“這世間不存在……正義?”許平天怔怔地盯著宿主的眼睛,“可是……可是……”
“不存在。所有看上去的正義,背后都是更偉大的利益。”
沉默,長久的沉默。
許平天的心里十分復雜:“我真的是死神的傳人?這一切都是在騙人嗎?那我為什么是蘇鬼谷的徒弟?世間真的有正義嗎?……”許許多多的問題在他的腦海中環繞。
“如果你準備好了……那就接受死神之劍吧……”死神說,他控制宿主將死神之劍連同劍鞘一起遞給許平天,“它會給你帶來力量,讓你成為世間的最強者……”
死神之劍烏黑劍柄上的九顆黑星,距離許平天僅有一步之遙。
“啊……或許你沒有想過——為什么你師哥能夠修煉自然之力,而你不能呢?……答案就是——你根本不是自然神的弟子……你是我獨一無二的傳人。”
“別聽他的,平天!”譚鏡瑞用盡力氣叫道,“如果你不想天下的百姓遭受滅頂之災……想想我們的家人吧,想想師父平時的話吧……”
一瞬間,蘇鬼谷的諄諄教導又回到了許平天的耳邊。蘇鬼谷如何告誡自己要鋤強扶弱、愛民報國的一幕幕在腦海里紛至沓來……
二十年來的耳濡目染,鑄造了鋼鐵一樣的信仰。
“我不信!”許平天提起垂下的長劍,一劍刺向宿主的胸口。
宿主沒有死神之劍,沒有任何的力量反抗。
就在劍尖將要碰到宿主的胸口時,忽然間傳來“轟”一聲巨響,山峰劇烈震動,許平天站不住腳,一個趔趄就倒在了地上,長劍脫手,“當”的一聲,磕到了一塊山石。
天上的白云又極快地消散開來,變為了層層的陰云,但這并不是死神之劍的劍影死靈幽魂,因為陰云中含有隱隱的白色雷光,無數的怒雷在隆隆作響。
五雷神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