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四章:夢
起霧了。
厚重的霧鋪天蓋地,似有巨獸隱匿其中,不知不覺間將此間世界盡數吞噬。
蕭軻向前探出雙手,想要在虛無的空間中觸摸到讓他安心的實體。
他走地極為緩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這片空間比蕭軻想象地要寬闊地多。如果他的方向感沒有出現問題,蕭軻已向前走了近百米。
突然間,蕭軻的手掌撞上堅硬的物體。猝不及防下,他的手掌發出脆響,蕭軻忙不迭縮回雙手,用力甩動。片刻后,他再次緩緩探手,撫上身前堅硬之物。
三分鐘,蕭軻給出自己的判斷。
那是一塊巨大的巖石……不,那應該是一片遠古崖壁。
視線被濃霧所遮蔽,蕭軻本覺著心虛浮躁,可有了目標,他心下稍安,撫摸著這片冰冷而堅硬的石壁,緩慢地朝著一個方向前進。
不知何時,迷霧中竄起微風,卻未將其吹散。它好似穿過層層疊疊的蜿蜒回廊,碰撞出低沉詭異的嗚咽聲。
起初,那聲音并不明顯,可隨著蕭軻朝著“前方”不斷前進,風的力量越發強大,低沉的嗚咽轉變為凄厲的哀嚎,蕭軻聽在耳中,只覺身旁有數以千計的枯槁厲鬼,圍繞他的身邊,一只又一只爪子抓向他的身體,卻又穿體而出。
蕭軻渾身一顫,不知何時,身邊的氣溫已經下降到讓他發抖的程度。他開始不住地呼出白色的氣霧,腳下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
難言的心悸悄悄蔓延,蕭軻的呼吸愈發粗重。他很快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試圖用更快的腳步與深呼吸讓自己重歸平靜。
可嘗試多次,除了感覺到更加寒冷,呼吸愈發狂躁,蕭軻的狀態并未得到任何好轉。
耳畔的哀嚎幾乎轉變成了難言的低語,它們無孔不入,從蕭軻的耳朵鉆進身體,直達大腦,男人只覺大腦深處傳來了詭異的清涼感,可轉瞬,它化作徹骨的寒冷。蕭軻的身體開始不住顫抖。
在這聒噪繁雜的低語中,蕭軻的步頻也受到了影響。他盡力扶住厚壁向前行進,雙手卻漸漸失了力氣。
他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那張臉上爬滿了無法言說的恐懼感。幽藍色的條紋突兀地浮現在他的臉龐,如隱藏在面孔之下的可怕小蟲,肆意游蕩在蕭軻的身軀之中。
在寒冷、無力與恐懼的多重影響下,蕭軻的身心瀕臨崩潰。他只覺眼皮愈來愈沉,每一次睜眼都如同抬起厚重的棺材板,而他的身體也從原來緩步前進,變為幾乎不見距離的微小挪動。
就在他意識沉眠,身體墜落的前夕,恍惚間,前方的迷霧似乎變淡。一股看不見的氣在霧中游移,厚重的霧隨之向旁逸散。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蕭軻的精神一振,身體壓榨出最后的一點氣力,他用力捏住巖壁上凸起的石塊,拖拽著沉重的身軀,向著薄霧之外奮力移去。
似是感受到蕭軻的決心,亦或許是因那未知存在的氣,身前的霧越來越淡,宛如薄紗。蕭軻幾乎能看見那層薄霧后面的世界。
就在此時,他忽覺腳下一絆,地上隨意的一塊石頭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蕭軻的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痛苦的低吟與撞擊地面的聲音混雜著響徹在冗長的崖壁間,宛如厲鬼的嘶嚎。
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滴落,蕭軻正因痛苦而扭曲著面孔,忽覺微風拂起發絲,一股氣流從他的頭頂兩側游過。他心生怪異,強忍著全身各處帶來的疼痛,竭力抬頭。
驟然間,微光穿透薄霧,灑在蕭軻的身上。那若有若無的朦朧感觸似乎激發出蕭軻體內最后的潛力,他竭盡全力支起身體,雙手不斷前探,緩緩地爬出霧障。
幾乎在一瞬間,纏繞耳畔的哀嚎、嘶吼、異端的寒冷與縈繞心間的癲狂煙消云散。不過,身體所遭受的痛苦與疲倦依舊真實。
在爬出濃霧的同時,蕭軻只覺整個人一輕,支撐他的最后一口氣散去,他顧不得觀察四周,無力地趴回地面,大口喘息。
好一會兒,蕭軻才終于從那種極度糟糕的噩夢狀態里回轉。他默默坐起身,視野遠望,他立刻瞪大雙眼,神情驚懼,仿若看見什么難以置信之物。
遙遠的天外,巨大而古老的石堆以晦澀神秘的姿態扎根大地,仔細觀敲,蕭軻神情凝重,似有所得。
石堆仿佛樂譜上躍動的音符,看似毫無章法,實則有跡可循。蕭軻端詳許久,恍然驚覺,它們的擺放一定遵循著某種未知而遙遠的規律,若非如此,它們又怎會呈現出人類城市的各式特征?
一念至此,蕭軻臉上的驚訝更甚,卻也帶有幾分興奮。在他看來,眼前的發現極有可能從未被人發掘,無論他因何緣故得以來此,他都將是第一個發現這片遺跡的人。
想到自己可能因此而千古流芳,蕭軻的心便撲通狂跳。先前種種詭異經歷,卻早已被其拋之腦后。
但不過片刻,蕭軻臉上的喜悅煙消云散,他將周遭環境收入眼簾,臉上浮起無奈與不甘。
蕭軻背后的濃霧并未消散,它們停留在如猙獰傷疤般的寬闊裂縫中,不敢逸散絲毫,仿佛這裂縫外的寬闊世界潛藏著連它們都無可匹敵的詭異存在。
而裂縫之外,蕭軻所在的則是一條極度狹窄的崖岸山道,懸崖之下深不見底。也正是這般海拔,蕭軻才得以看見遙遠彼岸的巨石城市。
話已至此,答案呼之欲出。
單憑自己,蕭軻根本無法抵達那片龐大的石城。
他輕嘆一口氣,感受著內心的失落,遙遠世界輕易摧毀了蕭軻心中的目標,讓他一瞬間變得茫然、無所事事。
“等等……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直至此時,蕭軻終于后知后覺,向自己發出了直擊靈魂的提問。
忽地,背后風聲乍起。蕭軻忙不迭回首遙望,卻見濃厚霧障中無端升起一道淡淡紫光。它仿佛從遙遠走來,從淺入深,只是數秒,那股紫意便從螢火微光變得如烈日般耀眼。如此同時,蕭軻感受到一股令靈魂顫栗的恐懼。
突如其來的重壓讓蕭軻不受控制地顫抖,他下意識地跪倒在地,緊閉雙眼,如同一只無助小狗,搖尾乞憐。
然而,封閉視覺并未讓恐懼遠離,黑白的意識世界中,那抹紫意駭然闖入,成為那方空間第一縷不和諧音。蕭軻內心的恐懼愈演愈烈,加快的心跳聲宛如引擎瘋狂律動。
意識恍惚間,蕭軻不知從何來的勇氣,竟是猛然直起上半身,向著前方尖聲怒吼。
萬籟俱寂。
黑白的世界里,紫意如扎破的氣球驟然縮小,消失不見。撼動心臟的詭異恐懼亦如潮水乍退,悄無聲息。
蕭軻重重呼吸數次,終于睜開雙眼。裂縫中濃霧依舊,可先前那道紫意卻已無影無蹤。
蕭軻再次起身,不知為何,冥冥之中的力量驅使著他向后轉身。而當他重新望向那片遼闊世界,神情卻比先前瞧見遠古石堆更加驚恐。
那片偉岸的巨石文明,竟在這須臾光陰里跨越萬千距離,來到蕭軻面前!就像有一只偉力無邊的手切斷懸崖與巨石間的一切障礙,又將它們緊密黏連在一起。
臨近眼前,巨石的宏偉才真正直觀地展現。
蒼老古樸的巨大石塊遠比蕭軻想象地偉岸浩瀚。它們一直向上延伸,直直插入遙不可及的蒼穹浩宇。那股來自遠古的洪荒氣勢隨風撲來,從蕭軻的鼻腔進入大腦,然而,此刻的蕭軻雙目空洞,神情呆滯,竟是已經失去了意識。
驟然間,身后的恐怖裂谷中涌起極極端可怕的聲勢氣浪,滾滾濃霧躁動不安,仿若孩童遇見統治童年的殘酷父親。這股無言的恐懼終于喚醒了蕭軻,他轉頭回望,一瞬間神情驚懼,如同見鬼。
他的瞳孔里,映出濃烈的紫意。
一切發生地那樣突然,蕭軻的身體忽地后仰,這似乎并非他的意愿,只聽得他一聲驚呼,身體便已跌落高崖,不見身形。
然而,下一刻,他便以躺倒的姿勢隨著一塊不斷爬升的石柱再度出現。那石柱速度很快,幾乎是在直線飛行。蕭軻能感受到極其龐大的壓力作用全身,與此同時,視野中藍色穹宇也在越來越近。
在與高崖擦身而過的瞬間,潛藏心中的好奇驅使著他抬頭查看。也正是這不畏生死的一瞥,讓蕭軻看見了縈繞他剩余生命的唯一夢魘。
那是通體紫色,滿身猙獰的濃厚惡意,癲狂、瘋魔與無端臆想充斥的混亂投影。當蕭軻想要閉上雙眼,忘卻那不可想象的極度恐怖,卻驚恐地意識到他的視野里已布滿了紫意……
下一瞬,他尖叫著從床上翻起,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場光怪陸離的夢境。
足足五分鐘,蕭軻才從蔓延全身的酥麻與恐懼中抽離,他看了看放在桌邊的論文,想起第二日仍要繼續完成實驗體的觀察日記,他輕嘆一聲,只得無力地躺下,試圖再睡上片刻。
可此刻意識格外清醒,再想睡去卻是異常困難。輾轉反側,蕭軻終是難以入睡,他重重吐出濁氣,背靠墻壁坐起身體。
重新睜眼的瞬間,就連蕭軻自己都未發覺,他那再普通不過的黑色瞳孔中已有紫色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