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層如滾滾濃煙般逼近屋檐,信號塔已被覆蓋腰身,管麗恍惚中聽到人群逃竄的聲音。
只是下雨了而已,為何跑得那么緊急。管麗被雜亂的腳步聲吵得暈沉,就那樣呆站在了警局大門口,王匪被限制了行動,腦袋不安分地轉動張望,四周來往的警員很多,但每個人都很忙碌,甚至沒有抽空停下來看他們一眼。
記得那時候,管麗不知道昏躺了多久,只記得一睜開眼,除了醫院炫目刺眼的燈光,就是言旭那替她劫后余生的喜悅神情。言旭事后還抱怨,她倒是直接暈過去了,可憐他心驚膽戰,可謂是爭分奪秒在跟死神博弈,才搶回了她的命!
思及此,管麗伸手將纏在脖子上的圍巾拉緊了些。
“管麗姐,你也回來了。”總算有一個剛入職不久的小警員看到了她。
加棉開口的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人卻都往這邊眺了眼。管麗全若無知,“言旭他們回來了嗎?”
管麗嗓音溫柔,辦事也認真負責,加棉對她的印象不錯。重要的是,他并不一味追隨愚昧!
“回來過了。”他雙手一攤,幽默道:“可惜又帶著方警官走了,看樣子有點急。”
“他們是因為遲家大少爺才趕回來的,怎么又出去了?”管麗不解,“難道遲家大少爺出了什么事?”
“或許是,因為遲閔已經被移交重案組了。”
“重案組?”她那雙漂亮的棕色眼瞳不自覺收縮。若是普通的車禍事故,重案組絕不可能會插手的,而且遲閔之前無故失蹤了那么久,任憑如何費力查找,都探尋不到一絲蹤跡,卻趕在今天突然出現,還出現得異常“高調”。
管麗思緒又開始有些飄移,但她仍記著自己在押制著王匪,想推著王匪繼續往前,王匪卻忽然開始抗拒,十分不配合。
“警官,要不就別進去了吧?”王匪笑容詭異,“這里可不是好地方。”
“都已經到了警局門口,這時才想起反抗,不覺得太晚了嗎?”加棉眼中嘲諷赤裸,說的話更是毫不留情:“你殘害死了那么多人,現在才開始害怕?要不是重案組那邊有急事拖著,你甚至無需踏足這里,免得還污染了這里的空氣。”
王匪攜帶炸彈潛入居民區,更傷及了許多無辜,可謂是罪大惡極,但到場的卻僅僅只有他們警局的人,言旭更是直接拋下本該一道回警局的她,就匆忙走了。反常行事,管麗并非沒有察覺到異樣,如今更是可以肯定心中的疑惑并非無端而起,一股不安的感覺陡然上升,并且這感覺很強烈。言旭也定是一早就收到了重案組的消息。
加棉怒責王匪的話還在滔滔不絕,管麗第一次見到他這般失控。她還想打聽一下更多的事情,但加棉并不知道更多。
她在局內獨自等到傍晚,言旭跟方知青還是沒有回來。最后,只能先如約到了醫院。
醫院急診室內,華瑤手持聽診器,神情專注,在病人的心尖部位上細細聆聽。病人躺在病床上,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雙臂環抱在腹部,掌心卻又捂向胸口,嘴里因疼痛而發出呻吟。
片刻后,華瑤直起腰身,深吸一口氣,將聽診器從雙耳取下,讓護士幫忙去給管麗泡一杯茶。
“我不要緊,你繼續忙你的。”管麗將自己往角落里縮了縮,盡量不妨礙到她工作,“我先站在這里等你就好了。”
病床上的人也不滿出聲,“醫生,我覺得心口好疼,你快給我醫治醫治。”
華瑤直接抓過桌上的病歷本甩在他身上,“各項檢查都很正常,心律也正常,護士更是量過血壓,血壓很穩定。這次你又想耍什么花樣?”
“你在說什么?醫生,我感覺呼吸有點困難!”那病人呻吟得更興,仇視的眼光追隨著華瑤不放。“你是醫生,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華瑤沒有半分動容,病人或許是氣急了,直接坐了起身,開始拍著腿大喊:“快來人看看,這醫生草菅人命!太沒有醫德了!”
“我來看病,她居然不肯給我醫治。”
“簡直愧對醫生這職業!”
病人前后反差過大,他罵起人來的時候,似乎忘卻了身上的疼痛,且面色紅潤如常,沒有方才的虛弱。管麗摸不準情況,但是她清楚華瑤的為人,她決不會對病患敷衍、更不會對工作不盡責。
診室外的樓道每天來來往往很多人,那些叫嚷聲全都傳到了外面,不時有經過的人指指點點,向穿著白大衣的華瑤投來異樣的目光。
“瑤瑤,這是怎么回事?”管麗如坐針氈,開始擔憂起來。華瑤雖勾唇含笑,但臉上倦色明顯她,輕拍好友肩膀,示意管麗不用擔心。
這時,小護士已端來一杯熱氣騰騰的養生花茶,又給管麗安排了一張靠背的軟椅。看那病人還要死不活的賴在床上撒潑,華瑤無奈,只能繼續勸誡:“若是你沒有感到不舒服了,就趕緊走吧。這張病床,請留給真正有需要的人!”
病人直接手指著華瑤罵道:“你這個庸醫居然還敢讓我走!”
小護士怒極反笑,為華瑤忿忿不平:“這招你都用過多少次了?你的兒子自己惹事,就連警察都判定是你兒子的問題,華醫生根本沒有做錯。”
“你胡說!不許污蔑我兒子!”病人情緒瞬間被激發,睜眼欲裂朝那護士撲了過去,雙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華瑤大驚失色,管麗也瞬間從椅子上起身,剛燒開的茶水潑濺了一身,已無人有閑暇顧及。二人連忙上前阻止,管麗發覺眼前這瘦小的中年男人,竟力大如牛,她與華瑤合力,都無法將他們分開。護士因缺氧,面色已經漲紅,她試圖用手指掰開那雙不斷收縮的手,眼中充滿了對死亡的驚恐!
“你別傷害她!不關她的事!”華瑤的眼眶已承接不住淚水。
小護士視線開始失焦,危急關頭,管麗果斷一記手刀擊落,中年男人并沒有如她所愿一般倒地,而且變換了目標,轉身向后方的管麗襲擊。脖子上的鉗制消失,大量空氣吸入肺部,小護士彎曲身子開始咳嗽,眼睫已泛淚浸濕。
那如發了瘋似的男人,仍在對著管麗胡亂揮舞起拳頭,出手快速,又凌亂無章,管麗疲于躲避,逐漸招架不住,華瑤操起一把木凳,就往他身上砸去,只聽“砰”的一聲,那凳子竟散了架。人被砸倒在地后,他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腦勺,掌心竟沾滿血,面上的怨恨不減,這時醫院的保安趕到,將他強行拖拽了出去。
急診室內恢復了平靜,小護士如驚弓之鳥,華瑤幫她處理好了觸目驚心的勒痕,才逐漸安撫她惶惶不安的情緒,又開了幾片鎮定心神的藥喂她服下,讓她暫時到休息室小睡一會兒。并保證會吩咐保安在門外看守。
忙完這些之后,華瑤與管麗并排坐在樓道的長椅上。
華瑤將一頭栗色卷色扎成干凈利落的高馬尾,晚風吹拂起額前碎發,夕陽西斜,暖光在管麗臉上映出一層濾鏡,不得不說,兩個美人如一道靚麗風景線,引得病患或家屬們頻頻回頭。
“那是我曾經一位病人的家屬。”
華瑤知道管麗想問什么,直接先出口交待:“之前,救護車送來了一位車禍受傷的年輕人,叫蘇胥。他是被擔架抬到我面前的,當時處于半昏迷的狀態,鑒于他當時意識不清,醫院給他做了全身檢查。但是各項檢查結果出來之后,發現他除了有些貧血之外,其余都很正常……”
但蘇胥還是在醫院里躺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并且醒來之后,一直說自己渾身疼痛、手腳沒有知覺,華瑤也不敢大意,又將他留院觀察了幾天。雖然蘇胥來時很狼狽,但是華瑤并沒有發現他身上有任何傷。
他的癥狀,困擾了醫院內所有的主治醫生。
“直到有一次巡查病房時,聽到有人跟他發生爭吵,那人我認識,就是開車不小心撞到他的保利婕司機,當時還跟他一塊來醫院的。”
車主過來醫院替蘇胥付清了醫藥費,還帶了各種營養品,誠心誠意想協商處理好車禍的事。但是蘇胥獅子大開口,儼然一副無賴的嘴臉,甚至囂張威脅說:“錢若是不給我,那我的病就一天都好不了,我會鬧到你公司,讓你們家宅不寧!”
所以,華瑤選擇報警處理,并出面指證了他。警察出面調查,最后證實了是蘇胥碰瓷,意圖騙取大筆的醫療費用!
“這件事鬧得挺大的,還上了市日報的頭條。”
再后來,蘇胥受不了輿論壓力,患上了抑郁癥,經過數月的治療,病情直轉而下,最終跳樓身亡。蘇胥的父親蘇哲,自兒子身亡后,經常跑來醫院找華瑤麻煩。
“蘇胥混入院內住院部,從十一層的窗臺縱身躍下!我當時……正在住院部樓下經過。”華瑤將手撐在膝蓋上,不愿再繼續說下去。
管麗嘆息道:“出了這樣的事,你卻從來不說。”
“這事發生在你出事前后,我不想再讓你擔心,總覺得自己能夠解決。”其實在管麗被襲擊的當晚,那附近的街道上也出了事,華瑤答應過言旭,不會再開口提及。“何況,當時你尚且自身難保,傷勢那么重,能僥幸搶救回來都是萬幸!”
那天管麗除了脖子上幾乎致命的傷口,身上的衣衫更是不整,甚至有些皮膚還被劃出道道血痕,華瑤檢查過她的身體,并沒有被侵害過的痕跡,反倒像是猛獸進食時,尖利的爪子下意識撕扯掉獵物的皮毛一樣。
除了真正為管麗擔憂奔走的言旭與華瑤,其他人更像是手持利刃的妖邪。管麗在雷雨夜被歹徒侵辱的消息不脛而走,局內的同事隨波逐流,往受害者身上安上了各種難聽的罵名!管麗那段時間,每晚受噩夢纏身,身心俱損,華瑤除了日常在醫院任職外,還外修了心理學,想助好友清除魔障,倆人約定每月會面三次,無論風雨。
“蘇哲的行為,已經嚴重干擾到你的生活,更傷及了你身邊的人。這事理應向警局報備,再者移交法院審理。”管麗將所有流程全部細數,完全當成自己的事分析處理。“瑤瑤,這事我們一起處理。”
華瑤感動之余,卻拒絕了她的提議:“我會按照你所說的去辦,不過我自己可以搞定。你別管這事了,最近警局內肯定很忙吧?”今天,昔安警局附近發生了爆炸。
“那如果還有問題,一定要告訴我。”管麗想協助言旭調查遲閔。
樓道上的人越來越少,如今已到飯點,只有兩三個推著點滴架的住院病人在。一陣猛烈的咳嗽過后,病人手背上的針不慎脫落,當即有護工上前清洗血污,并重新扎針輸液。
“最近換季,身體不適的人也越來越多了!”華瑤所在的是市內唯一一所三甲醫院,病患流量特別多。“接下來恐怕會有點忙。”
“我明白,不用顧及我。”管麗拍了拍有些鼓起的衣袋,“你為我尋來的藥,我都有按時服用。”
華瑤晚上還需要值班,急診科繁忙,管麗不好逗留太久,在街對面一家飯館里打包了兩份咖喱飯,“這是給你跟護士小姐準備的晚餐,我先回去了,改日再約。”
醫院大門停滿了綠皮出租車,管麗隨機挑選了一輛車身較為干凈的,拉開車門,出租車司機便堆起臉上的肥肉笑打著招呼。
“麗麗。”原本已經準備往回走的華瑤又回頭叫停了她。“你對蘇哲手下留情了,是嗎?”蘇哲并不是專業的練家子,管麗手上的力道也并不弱。“那樣很危險,以后不要再那樣做了!”
其實,在管麗所不知道的日報一角,還記錄了蘇胥自殺當天的現場。
從十一樓高度墜落,本該當即腦漿迸濺身亡,而蘇胥卻雙目圓睜,全身骨頭斷裂,右手還抽搐著費力指向華瑤。蘇胥身下的水泥地被鮮血大片暈染,華瑤就站在那里,直至他渾身抽搐停止,到死也不舍得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