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的情況,飛機是肯定不能坐的,機場也不會允許我這種傷勢的人上飛機,除非我們包機,但這對我來說,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火車也不太可行了,因為我必須全程平躺,火車也沒辦法提供充裕的空間給我,當時也沒有什么高鐵和動車。臥鋪車的話,什么時候能到上海都不知道,畢竟綠皮車,很難把控他的時間,有可能一坐就幾天。
那只能走公路的,一般的車根本帶不了我,只能求助于坐救護車一路把我送回上海了,而且救護車上有各種儀器和醫療設備,還有隨行的醫生在,相信是最安全可行的方案了。但是景德鎮當地的救護車肯定不行,他們的避震簡直是災難級的,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避震,正常病人可能都要被震出腦震蕩了。
英子希望通過關系,聯系到靠譜的車輛,無論如何,當晚必須出發。而且她已經讓朋友在上海聯系好了骨科最好的第六人民醫院,我們明天一早就直接進急診間。不知道是上天的眷顧,還是真的那么巧合,今天正好有一個從第六人民醫院出院的老人,因為年齡過大無法自理,她的家人安排救護車一路送到江西南昌,那輛救護車在晚上十點左右,就能來景德鎮接我,這讓英子考慮的方案直接能夠成行。英子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我們從下午就一直在等待救護車的到來,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那么渴望回到上海,那么渴望活下去。
但是社會的丑惡遠超我們想象,即使是面對我們這些救命的需求。我們通過平臺聯系,確定的車費,到了救護車過來后,司機全盤否認了我們和平臺達成的用車協議。如果還想用這輛車,那就必須答應他們的價格,這個價格幾乎是平臺上的兩倍,而且必須是現金先行支付,否則他們當即開車返滬,讓我們另外找車。
這一下子難到了我們,倒不是我們付不起這個費用,而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從哪里變出來那么多現金,因為為了能盡快銜接救護車,英子已經把身邊為數不多的現金,用來和醫院辦理出院結賬了。此前供應商工程師墊付的一些錢,還要在回去前還給他,身上的現金已經所剩無幾了。
司機見我們猶豫,不僅沒有給我們討價還價的余地,反而步步緊逼,催促我們趕快做決定。告訴我們時間太晚了,再不決定他們要立刻趕回上海了,連夜開車吃不消。
英子和兒子在那邊非常的焦急,但又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病床上干等,英子已經像個無頭蒼蠅,病房里里外外到處走了。我知道,她幾張卡里能提出來的現金都已經帶在身上,而且這情況又來不及問我父親母親借,這事情告訴他們反而會平添煩惱,我一直打算等病養好了再告訴他們。
我看了眼黃中平,近乎懇求的眼神看著他,他也明白我的意思,但是他妻子也是剛剛做完肺部手術,其實身邊現金也很緊張。不過英子最終還是拉著他走到了病房外,我知道,只要英子開口,黃中平一定會想辦法幫我們度過這一難關。
司機又在車上開始催促了,眼看就要到晚上十點了,他們耐心也有限。真的是活在錢眼子里的人,要不是現在我們真的沒有其他選擇,被他們架在火上烤,我真的很想揍他們兩拳。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英子在救護車旁和司機交涉,似乎是找到辦法了,但是需要時間,既然僅僅是多等一會,司機下了車,去了一邊抽煙了。
我懸著的心也算放下了,至少他們不會再給我們上壓力,只要看英子找到的辦法是不是能成行了。
半小時不到,黃中平拿著一摞現金過來,給了我個眼神,示意我可以回家了。
他在救護車前和司機當面清點著數目,對于他們來說真的是一張都不會讓我們少給。
不過總算是有驚無險,他們把我推進了救護車里,黃中平、英子和兒子跟車一起隨我回上海。司機和隨行醫生在給我身上貼滿了監控我生命體征的設備后,回到了前面,并示意我們,如果指數低于多少的時候,立刻叫他們,醫生現在躺到副駕駛準備睡覺了。后面可能要與司機進行換班。
我們也算暫時可以歇一會了,我此時此刻反而睡不著了,看著儀器上閃爍的燈,看著身邊陪伴著的英子和兒子,我突然有了一種即視感。明明是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怎么感覺似曾相識呢。
……
再睜開眼,我已經躺在病床上,嗯,是夢醒了。夢里我竟然也去到醫院了。那真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明年又要是我的本命年了。怎么這種日子一近,我就開始走各種厄運呢?古話說的不能說沒有道理,不信也得信。
我發現我現在的夢越來越長了,我用我微弱的氣息問起了兒子,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回家,兒子搖搖頭,頭向下一沉。果然,每一次問他都是這樣的回應。現在應該是中午了吧,我嗅覺已經不太靈敏了,但是刺鼻的醋味還是能偶爾讓我感受到,雖然我的確沒有饑餓感,但偶爾還想能嚼些東西,讓嘴里有點味兒。
英子似乎是看出我的想法了,因為我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隔壁床家屬手里的那盒餃子。讓兒子去外面買了一份。我嚼在嘴里,真的是一點味道都嚼不出來,只能憑口感判斷我吃的的確是餃子。兒子遞上半勺醋,我嘬了一點進嘴里。那刺激味蕾分泌口水的感覺,真的是久違了。
見我吃的挺有興致,英子臉上的表情變得舒緩了許多。我也的確是好久沒有吃的那么帶勁了。一方面是吊水營養充足,使得我感覺不到饑餓,一部分也因為我身體原因,讓我不太會有食欲。
我聽幾個小護士在那邊閑聊,似乎我們急診病房里,昨晚推出去了一個病人,他從進來到出去,才四個小時。從推進來那一刻,就一直苦叫不停,看著年齡也不大,四十出頭。即使給他推了一針止痛針,也沒能很有效緩解他的疼痛。在病床上不停翻滾扭動,持續了四個小時,最后口吐鮮血,止也止不住,將他隔壁病床的病人和家屬嚇得不輕。我因為在昏睡,并沒有看到當時的情況。
似乎他得的是胃癌,本來還很太平,在家突然就不行了,本來就已經晚期的人,對自己的身體仍然不怎么注意,似乎是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不如享受一下生活。按照護士的說法,這個人如果不是這么的不注意,遵照醫生的囑咐的話,其實還是能多活一陣子的。純粹是自暴自棄。
護士們一看就很年輕,說話有些輕飄飄。在自己知道自己得了這個病后,心態無法像普通人一樣去看待自己接下來的生活,他們沒有任何光明在等著他們了。每活一天都好像是撿來的一般。
所以,如果自己還能動,還能吃,還能玩。肯定就抓緊機會去享受了,因為真的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個會先到來。
不過我也只能躺在床上想想。畢竟我自己清楚,我的肺癌晚期,也已是不治之癥。癌變的病變點,就是十一年前,車禍后,刺傷肺部的那根肋骨,和肺部組織黏連的位置。也就是說,十一年前的車禍,就已經注定了今天的我。當年我原本可能就已經死在車禍現場了,老天看在我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平時都是遵守交通規則,佩戴安全帶的,那天真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沒有帶,而恰巧是這么個舉動,讓我多活了十一年。
我其實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命不久矣,我從查出的第一天就知道,醫生告訴我還剩4個月的壽命。那時候才是今年的2月。兒子新入職一家外企才半個月。而現在已經是十月下旬。我已經為自己多爭取了5個月,其實我早已心滿意足了。我曾一度打算放棄治療,結束這段痛苦的人生。可是想到兒子和英子,還有身邊所有為了我勞累奔波的親戚朋友,我就強迫自己,繼續撐下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們。
不過,我感覺我可能真的再也撐不下去了,我很累。我覺得是時候獲得安息的機會了。兒子會原諒我的吧,英子也會原諒我的吧。
他們會想我的吧,我想一定會的,每年來我墳上給我上個香,擺幾根煙,我想,我應該也能心滿意足了。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樣的,我還真想去看看吶。
那……就讓我躺在這里,靜靜的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