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小軍的幫助，我們終于還是順利地推進了下去，對于烈士的追認，組織早已在著手準備之中，因為當時數(shù)據(jù)之龐大，統(tǒng)計之困難，所需時間較之更漫長，因此久久沒有公布結果。但是，對于小軍這種情況，會安排工作小組提供善后，絕不會讓為國捐軀的烈士家屬心寒。

　　而忠平這邊號召的捐款行動，也因小軍父親的烈士身份，而得到了諸多在滬老兵的響應，紛紛通過匯款形式向小軍這邊提供了援助。

　　我真心為小軍而感到高興，能有那么多人愿意為他傾囊相助，希望他能度過這次難關吧。

　　雖然忙完了小軍的事，但我自己當前的問題還是杵在那邊毫無進展。我也的確無處訴苦。母親第一次對我如此的冷漠，幾天下來沒有與我說過哪怕一個字。都是靠著小萍在中間傳話。家中的氣氛的確是非常奇怪。

　　也就這樣過去了半年。

　　畢竟我們還是有著血緣的紐帶，我們彼此也就這樣沒再提及那件事。一家人心照不宣地回避著這樣一個話題。

　　我在一家國營的化工廠的設備管理科工作，主要負責檢查廠內的所有設備儀表正常工作。這里也是我未來三十多年所工作的地方，我一輩子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

　　這里主要是生產煤氣的工廠。兩個巨大的反應爐，矗立在黃浦江畔，在上海的郊區(qū)，非常明顯。每天伴隨著日出，我就要出門坐班車，在路上顛簸好一陣子，才能到廠區(qū)門口，廠區(qū)內部還有倒煤的火車，負責在廠區(qū)內運輸，提供生產的原料供給。而我們在廠區(qū)里，都要靠自行車代步，如此大的工廠，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踏上工作崗位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應該的努力方向，甚至產生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錯覺。

　　每個周末，我都會和新博他們湊到一起，畢竟在上海，我們最能找到共同語言的，只有彼此了。

　　新博剛來就滔滔不絕了，“你們聽說了么，有大新聞了。”

　　我被新博突如其來的話驚到了。

　　“什么大新聞？”

　　“大新聞啊，你都不看報紙不聽廣播的嗎？”

　　我曾看過一個故事，上古時期，九黎族蚩尤逐鹿中原，炎帝黃帝雖戰(zhàn)而不勝之。蚩尤雖被刻畫為異族獸人，卻在民間廣受尊敬。其作戰(zhàn)勇猛，愛護族民的形象至今仍是苗族人的驕傲。甚至在上古時期，他成了第一個使用金屬武器的人，是我國自古以來所敬奉的戰(zhàn)爭之神。

　　受到蚩尤的庇護，苗族人一直與異族人保持著距離，軒轅氏和神農氏為爭奪主動權，在中原地帶發(fā)起了大規(guī)模的部族沖突，九黎族雖與中原南北相望，卻依舊虎視眈眈。對于擴疆的渴望，九黎族世世代代是興兵殺伐的好手。雖然最終蚩尤身首異處，但其后人依然以他的事跡鼓勵族人，延續(xù)著幾千年的血脈。一次次地嘗試為祖先而戰(zhàn)，多次與炎黃二帝的后人展開部族之間的沖突。

　　是可忍，熟不可忍。雖已是上古時期的記憶，軒轅氏的后人與神農氏的后人依然忌憚著蚩尤當年給他們帶來的痛苦。甚至擔心九黎族學會為人不知的妖法，能復活蚩尤。重新引發(fā)全面戰(zhàn)爭。因此他們再次聯(lián)手，在與九黎族世代相隔的邊界上對峙起來。

　　但畢竟人數(shù)、技術和立場都不一樣，九黎族后人被對于勝利的渴望沖昏了頭腦，最終敗下陣來，一蹶不振，從此再無戰(zhàn)事。中原再次迎來了長久的和平，并邁向了盛世。

　　“我們要是還在部隊里，也會調動到地方去執(zhí)行任務。”新博繼續(xù)說著，“我聽老兵說，我們以前在的地方就是第一批。我父母看了報紙后，都在慶幸我回來了。要是早半年，我可能就不一定回得來了。”

　　我此時此刻的心情，和新博截然相反。原來部隊幾次三番與我溝通，勸說我留下，而我執(zhí)意要求復員，父母極力勸阻，卻為時已晚，最終導致隔閡加深，難以修復的背后，竟然是這么一個意義深遠的大事件。

　　“我有些事情，我先回去了。”

　　新博他們見我突然臉色鐵青，站起身來，轉身就離開了茶館店，想阻止，卻又不知道怎么說，就這么看著我。

　　我一路快步走回家，小萍看到我滿臉不解，“今天怎么那么快就回來了？”

　　“爸媽在嗎？”

　　“喲！今天怎么知道找爸媽了。”

　　“你別墨跡，爸媽去哪兒了。”

　　“開會去了。”

　　我在床上靜靜地躺了整個下午，既睡不著，也不想起來做任何事情。

　　回想著這半年來，父母對自己失望的樣子，聯(lián)系到此前發(fā)生的這一切。鼓勵我堅持完成每一次挑戰(zhàn)，遇到任何困難，都耐心給予我建議，讓我能依靠自己的理解快速成長。在參與大比武后，對我的未來充滿憧憬。在得知我拒絕留下后，想盡一切辦法勸阻我。

　　他們期望的，正是讓我能像父親一樣，在他已經(jīng)無力為國征戰(zhàn)的時候，代表家族，站在護國的前線。我父親一直都以家族名譽和尊嚴為首，寧愿讓家人看到他不茍言笑的一面。而母親，雖然對我們一直表以慈眉善目，但在面對禍亂之人，她依然能以自己并不高大的身軀，堅毅地抵抗著，在我們眼中，她的形象偉岸多了。

　　而我僅僅是因為自己個人的理想的破滅，最終選擇了逃避和放棄。不知不覺中，在他們眼里，卻成了這般模樣。這之間種種，的確有誤會在了。我雖然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的戰(zhàn)爭，也沒手持武器與敵人對峙過哪怕一秒。說的坦白點，我也不過是培養(yǎng)出來的一株“溫室的花朵”一般。

　　但如果，哪怕當時有任何一個渠道，讓我知道，我是被需要安排去往邊境的人，我絕對會第一個站在投名狀前，摁下我的血手印，趕走那幫南蠻子。

　　可惜沒有如果，也沒有那個機會。

　　我也總算理清了父母對我失望的源頭了。

　　“爸！媽！你們回來啦，我飯已經(jīng)煮上了。”小萍的聲音把我從凌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我翻身起床，跑到母親面前，“媽，我……”

　　“沒事了，沒事了，媽知道你今天想說什么。”

　　“可是……”

　　父親阻攔了我，“是我們錯怪了你，當時連部里都不知道這即將發(fā)生的事情，實屬信息管控范圍，沒事了，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母親接著說：“是啊……回來了也好，看形勢，要真的去了那邊，也不是那么樂觀的。”

　　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突然就這么釋懷，真的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當晚，我悶頭吃了很多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吃那么多，或許，只是希望能別讓自己的嘴閑下來，而再說一些父母不想聽的吧。

　　第二天又要回到廠里上班了。跟著師傅走在各個關鍵設備的工作間之間，向我傳授著我這個崗位的常識，正常壓力值，壓力泵的識別和保養(yǎng)，故障和風險發(fā)生前的跡象等等。我雖沒辦法當場全都熟記于心，但回到辦公室，我還是習慣地拿出了筆記本，盡可能的把師傅所說的都記下來，再拿去和師傅核對。就這樣一天天地熟悉著我的工作。寄希望有一天，我自己能夠獨當一面，真正在工作崗位上站穩(wěn)腳跟。繼續(xù)努力。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有余，早起晚歸的生活，讓我對身邊的事漸漸疏遠，似乎我的世界只有“工作”那么的單純。直到那天，接到了一個電話，那天我清晰的記得，是1980年，8月1日。

　　“喂，我是所里的，這邊有個自稱是盧驍軍的人，剛剛還醒著，現(xiàn)在又昏過去了，說是認識你的妹妹，她把你工作單位告訴我們的，你今天無論如何也到所里來一次，看看這人是不是你認識的。好像被人打傷了，但情況可能更差。”

　　盧驍軍，是小軍的全名，要不是電話里提到這個名字，平時我都不一定會想起來。他怎么會又出事了。我雖然迷惑不解，但無奈，下班后坐著班車，回到家門口，都沒回去打聲招呼，就直奔所里。到那邊后，就看到一個血印斑駁的，瘦的干癟的小軍，橫躺在長凳上。

　　我拍拍他的臉，毫無反應。

　　“他怎么了？傷勢如何？”

　　“除了鼻血，應該都不是他的。具體情況，你要和專門的負責人的人聊聊了，他卷進的事情可不簡單。聽說你是當過兵的，我們才認真考慮讓你單獨來談這事情。希望你能對此高度重視，如果有任何能提供的信息，還希望你能充分配合，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