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共馬車上下來,維克多抬起頭望去,才發現此刻天色已經變得有些昏暗。
說來也可笑,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他從來就沒做過一次馬車,也一直好奇這種維多利亞時代的交通工具做起來是什么感受。
不過就在親身體驗之后,他才清楚這東西是多么地遭罪,如果非得給其一個評語的話,那么他只有一句非常簡單的話。
——不是人受的。
摸著自己那因為缺乏減震器而被顛到有些發麻的屁股,維克多露出了些許的苦笑,不過還未等緩過勁來,他馬上就摸上自己的胸口處。
在衣服的內襯之中,正整整齊齊地放著20張墨綠色的鈔票。
每張鈔票面值1金克雷,約等于50第納爾,1250克里,大致等同于一個貨倉工人一個月的工資——而現在,他懷里足足有20張。
對于那幫貴族老爺和眾神殿的神官們這筆錢或許沒多少,甚至說或許連一頓晚飯錢都不夠,但對于下城區的居民來講,這絕絕對對能說的上是一筆巨款了,如果省著點用,說不定能足夠一個三口之家一整年的開銷。
對于維克多同樣也是如此。
不過此刻他倒是也沒想得那么遠,這位只是想著怎樣委婉地告知蕾娜自己為什么短短一天內就突然暴富,接著再努力忽悠對方,讓她明白自己已經找到了一份‘安全而又穩定’的工作。
....是啊,安全。
維克多露出某種奇特的表情,但馬上就將其收斂。
——畢竟已經下定了決心,那么再別想法也只是徒增煩惱。
所以說不如趁這點功夫,好好地去想點能夠令人開心的事。
就比如說這一筆‘巨款’應該怎么用?
蕾娜的零活肯定是得停了,一個才十五六歲的少女天天熬夜趕工,不說別的,對她的身體就極為不好,還有就是當初當掉的那些東西也盡量贖回來些,維克多記得為了救他的命,少女可是把那幾件母親留給她的珍貴遺物都給當掉了,最后.......
隨著維克多的思考,離家的距離也越來越近,不過就在臨近公寓的時候,他忽然聽聞一陣爭吵聲傳來。
他抬首望去,才發現是蕾娜與房東在爭執些什么。
不,不應該說爭執,應當說是蕾娜在一面倒地被辱罵。
“艾瑪太太,求你寬限幾天......”
“寬限?瞧你這話說的,我都寬限你們多少天了?”房東用刻薄尖銳的聲音說道。“當時我是看你和那個癆病鬼可憐,這才大慈大悲的收留了你們,結果好嘛,如今你們居然敢拖欠我房租了?真沒一點數是吧?”
“可是直接從600克里漲到800克里這也太過分了。”蕾娜眼淚汪汪地回應道。“一下子漲200....我們一時間實在拿不出來,您看再寬限幾天.....”
“愛住不住,不住滾蛋!現在有大把難民排著隊等住房呢,我缺你們兩個……”
“但是這也太貴了,如果按照平時的價格,兩間閣樓一個月最多400克里,就算有通電也不過500克里,何況我們電費都是單付的....”
“行了行了,你也別哭窮了。”似乎是終于失去了耐心,房東用手指著蕾娜的胸口。“誰不知道啊,那小子一直住的可都是最好的醫院,光那醫療費都能夠在花園區租上一棟獨立房屋了,你們還會在乎這點錢?何況就算真沒錢也沒問題啊,你長得這么漂亮,大可以出去賣——”
然而就在房東越說越過分的時候,她卻突然感受到腦邊忽然頂上了一塊冰冷的金屬。
那因為衰老而過于萎縮的大腦思考了整整十來秒,房東才理解到那是什么東西。
——是一把槍。
接下來,便是一聲.....
“砰!”
.......
.....
...
.
并沒有臆想中的血漿四濺。
維克多只是用左輪槍頂著老太太的腦袋,嘴里模仿著槍擊的聲音,卻沒有扣下扳機。
而此時,蕾娜也注意到了他,伴隨著一聲:“哥哥”,少女似乎焦急地想要說些什么,但馬上就被他搖搖手指所制止。
“那么,這位房東太太,你剛才說些什么?你打算讓我那可愛的妹妹去賣些什么東西?”
“是你這個癆病鬼?”聽到維克多的聲音,這個刻薄的老太太反而松了一口氣,畢竟在她的印象中,某人只是個病懨懨的學者,根本不可能有開槍的勇氣。“把槍放下,你以為這就能威脅到我了?我告訴你我活了這么長時間什么風雨沒見過,就憑你這個——”
然而回答她的,僅僅是一個手指壓下扳機的聲音。
對方下一秒就會開槍。
來自于身體最原始的本能提醒著危險,在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房東頓時便閉嘴噤聲,就連之后的辱罵都收了回去。
“威脅?不不不,這可不是什么威脅。”維克多轉過身,讓自己面對房東。“這只是一個愚人節玩笑而已,我看房東你實在太過于嚴肅認真了,所以為了緩和氣氛,特地和你開一個玩笑而已,你不會在意吧?”
老太太并沒有回答,感受著那隨時都有可能冒出火光的槍口,腦袋上冷汗直冒,看著面前那個帶著溫和笑容的青年,她頭一次覺得有些不認識對方。
——這家伙以前是這樣的嗎?
.......
——我以前是這樣的嗎?
感受著內心中的情緒,維克多自問道。
這并不是看到蕾娜被侮辱的憤怒,也不是對于房東尖酸的鄙夷,如果真要準確點形容的話,算是戲虐吧。
就和這段時間經常冒出的感情一樣,純粹至極,甚至讓人忍不住開懷大笑的戲虐。
不過維克多這回沒去抑制這種情緒,他僅保持著舉槍的姿勢,笑著說道。“那么房東太太,不好意思,剛才你打算讓我妹妹干什么來著?”
“冷靜....癆病..不,我是說小伙子,你冷靜下,剛才是我的不對,我現在給你道歉了,道歉了不行嗎......”在生命的直接威脅下,老太太那干癟的大腦也終于開始飛速運轉。“你別沖動,真的別沖動,什么都好說,還有你別忘了警察....對,警察,你殺了我的話自己也得被逮到監獄了,到時候你的妹妹怎么辦.....”
看著那個皺巴巴,猶如樹皮般的臉,維克多笑了笑,然后居然就那么直接放下了槍。
看到危機終于過去,房東太太也終于長舒一口氣,但就在她在心里仔細考慮該如何報警,然后再給這個癆病鬼一個教訓時,某人突然貼在她耳邊,用一種溫和的笑聲說道。
“既然道歉了那就沒關系了,畢竟剛才都說了,這只是一個玩笑而已,但是房東太太,你在此之后千萬別做出什么別的事情,以免損傷了咱們的友誼——或許你忘了吧?我可是政法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就算被塞到警局也有很多方法將自己保釋出來,而一旦讓我出來.....那后果你承受不起的。”
在最后那句話的時候,維克多的話聲一轉,變得猶如寒冰般冷徹。
房東渾身一個哆嗦,所有報復的想法都在腦海中消失,然后慌不擇忙地點點頭。
“那么就這樣吧,哦對了,光顧著開玩笑了,我都忘了告訴你了,這兩間房子我們不租了,等這個月后就搬出去——到時候麻煩你把押金足額退換給我們。”
“記得,是‘足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