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言重了。”單行微微頜首。
“飯桌上就不說這種客套話了吧,影響胃口。”閣主擺手示意。“你們也別聽他們喊我閣主就覺得我有多偉大,我就是個想找個人陪著一塊兒吃飯的糟老頭子而已。”
“既然閣主這么說了,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俞其仰頭一口喝下。
這酒入口辛辣,入喉卻甘甜無比,進到胃中又化作一股暖意流遍全身,口中原本的辛辣感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涼,而隨著每一次呼吸,這股清涼感排除體外,眼耳口目的感官好像都變得比以往要敏銳不少。在不知不覺中,俞其已經飲下了第三杯。
“好酒!”俞其贊嘆。
“這可是我珍藏了五十多年的寶貝,平常都是放在萬年堅冰內冷凍,輕易可不拿來待客的,就連小老兒我自個想要喝上一口都得好好斟酌一下,畢竟這酒液只是制作一滴便要花費一年的時間。”閣主得意的捋著胡子。
“這么珍貴的酒怎么能拿給我們喝的。”原本還想在要上一杯的俞其,放下了杯子。
“無妨,酒被制作出來不就是為了喝么。”閣主又為俞其斟上一杯,俞其本想拿來杯子,可他明明有動作,下一秒這杯子又出現在它原來的位置上。“況且像你們這么有趣的客人,我也是好多年都沒見著了,都是難得,那你們就值得。”
“閣主,你身體還未康復,還是不宜過多飲酒。”單行提醒。
“無礙,酒只是有味道的飲料而已,喝飲料怎么會傷身體呢。”閣主說。
“閣主受傷了?”俞其有些驚訝。
雖然他已經很久沒來過芮歐,但在他從芮歐出發到現世之前,閣主就已經是整個荒宇都知曉的通三大能,這是何等強大的境界,非百萬年大妖無法匹敵,芮歐之所以能成為各方人士都能和平共處的地方,全仰賴于包括閣主在內三位實力極強的統治者,雖未曾有人見過他們出手,但威懾有時候是比任何手段都要強硬的方式。
俞其無法想象,是什么樣的存在才能傷到閣主。
“小友不必擔心,只是我修行時有些冒進了,不談也罷。”閣主擺了擺手。
俞其看一旁單行的表情無異,便也只能相信閣主說的話。但他內心卻依然對閣主的說辭抱有懷疑,真的是修行導致的么?不是他疑心病太重,而是他本身性格就是如此,初一見面就對對方說的話深信不疑,這是他無法做到的事情,往更深處了談,也是人與妖自古以來根深蒂固的敵對思想。
道門倡導的‘妖魔邪祟,其心必異’的理念,雖然相較于以前,現在要溫和了許多,但這也是建立在無數的犧牲上才演變而成的結果,明面上如此,暗地里誰又知道在發生些什么。
況且,對于初次見面的人來說,閣主的表現過于親切。他對閣主并不了解,不知道他是否尋常時候便是這般為人處世,但以俞其這么多年所見所聞,這種人一般分為兩類,一類確實表里如一,另一類則善于偽裝。
所以他不確定,既然不確定,那就不能全信。
“那既然閣主身體抱恙,是否我們就先行告辭了?”俞其試探性的發問。
“別呀,我還沒吃飽.........”李敘剛說話就被貓咪一爪子打懵了。
“不急.........還是說,幾位有更緊要的事情要辦?”閣主說。
俞其呼吸忽然一窒,明明什么都沒發生,可當閣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有塊巨石壓在了他的心口,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正在擠壓著他的心臟,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這看起來是一句友好的詢問,但里面包含的意思卻不像字面上去理解那么簡單。
“你沒事吧,俞其?”單行皺著眉頭問。
在他的眼中,原本好好的俞其忽然臉漲得通紅,身體有些搖晃,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俞其百年前的酒量他是知曉的,雖然不能說是千杯不倒,但最烈的酒也能喝上那么幾壺,現在這副模樣,莫非是.........酒量倒退了?
“之前我忘說了,我們喝的這酒叫‘醉翁’,酒如其名,雖然功效良多但后勁極大,你看俞其小友這酒勁不就上來了。”閣主一揮手,那酒瓶便消失不見。“這酒咱們就不喝了吧,免得醉倒在我這反而耽擱了要辦的事。”
聽閣主這么一說,單行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也燙得很,此時看起來應該和俞其沒有兩樣,至于為什么俞其看起來好像和他還是有些不同,也只是被他歸納為多喝了幾杯。
“多謝閣主理解。”俞其扶著桌子說。
“無妨。”閣主笑了笑,他看向好不容易能吃上一口的李敘。“這位小友看起來挺愛吃這些東西的,我讓人再準備些給你帶回去,你看需不需要的?”
“不用不用,晚上不能吃太飽了,不容易消化。”李敘嘴上說著,手可沒停下。
“那這位小友呢,是否滿意?”閣主看向貓咪。
“味道不錯。”貓咪微笑。
“那便好。”閣主也回以微笑。
原本俞其以為閣主只是禮貌性的搭話,沒想成在回了貓咪的話后,竟開始以吃這方面為切入點和李敘閑聊了起來,只是這樣俞其倒覺得還好,但隨著話題的深入,談論的內容慢慢向著李敘的日常生活靠攏,這讓他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再結合剛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釋放的壓迫感,一個不太好的想法在俞其腦海中浮現。
不知是察覺到了俞其臉上表情的不自然,還是李敘吃飽后發出的陣陣飽嗝打斷了對話,原本還在和李敘攀談的閣主看向了俞其。“這次請你們來的方式有些唐突了,但其目的也只是想讓單行能夠給自己一些喘氣的空間,稍微放松一下,希望你們不會介意。”
“老頭你太客氣了。”李敘又打了個飽嗝。
“你都吃成這樣了,就少說兩句吧。”貓咪說。
“閣主是怎么知道單行的關系的?”俞其問。
“單行來到這之后就一直想回荒宇找你,他擔心你也會遇到和他一樣的事情,我一直在勸他先把傷養好再去考慮這些,私底下我也有派人前往荒宇和你曾經借道去往現世的地方,但都沒有結果。”閣主嘆了口氣。“今天要不是從通行司那里收到一份和你很久以前來芮歐留下的氣紋極為相似的報告,這家伙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沉不住氣不告而別了吧。”
“抱歉,閣主.........”單行低下頭說。
俞其不知道單行遭遇了些什么才變成現在這樣,但如果換做是他遇到了那些事情,在脫身其中之后第一件想起來的應該也是去找單行吧,所以他很理解單行的這種行為。
“你們還有我的氣紋?”俞其說。
“妖力是激活借道的媒介之一,這個你應該是清楚的吧。”閣主說。
“你們能采集到我使用借道后殘留下來的妖力?”俞其有些吃驚。
“不僅是使用后,在通道內同樣會有妖力散發,那里才是主要采集的地方,只要做不到對妖力沒有一絲浪費,達到百分百運用的程度,都會有不同程度的散發,我們也是靠這種方法記錄到達這座城市的人,而情報也是以這個為起點鋪開的。”閣主答道。
“那今天這頓飯恐怕不僅僅是想讓單行放松這么簡單的吧?”俞其眼睛微瞇。
聽到這里,就算一個人再傻都能明白這話里有話,況且俞其并不愚笨。作為芮歐最神秘的存在,三司一直都是人們暗地里討論的對象,作為三司之一的通行司同樣有著各種各樣的傳聞,但這些傳聞無一例外都流于表面,畢竟沒有誰真正接觸過他們,可現在閣主卻將這些外人根本無法得知的內容告知于他們,這無疑是有所求的。
“確實不僅僅是放松,我想請你們幫我個忙。”閣主的手里還捏著那杯沒喝完的酒。
“閣主請講。”俞其說。
“如果接下來我遭遇不測,請在北國為他們尋得一安身之地。”閣主輕聲說。
“北國?!”俞其驚住了。“難道你已經.........”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么?和你同行的這位小友恐怕身份并不簡單吧,雖然有你妖氣護體,壓制住了他原本的妖氣,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恐怕就是百年前消失不見的北國國主燭九陰吧。”閣主語氣平靜的說出這段話。
一旁的單行聽到這句話,再看了還在打嗝的李敘一眼后,情緒激動到一口血噴出倒地不起。或許他從沒想過一直尋找著的國主,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身邊,又或許是一直的夙愿得以達成。
“你什么時候發現的?”俞其的語氣也平靜了下來。原本他以為自己會緊張到不行,甚至和閣主動起手來,但對方說出這句話時眼中卻見不到一絲邪念,而在將單行扶起時,眼中更是帶著老人對后輩的關懷,那情緒透著實感。
之前那窒息的壓迫感,或許只是閣主身居高位,被試探后產生的本能反應,又或是想將他們留下,把托付的話說給他們聽,但不管怎么樣,這都不是帶著傷害為目的做出的行為。
也就是在這一刻,俞其也真正相信了眼前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