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漠年從不曾如此害怕過。

　　父親在他兩歲多時意外身亡，就算他比別的孩子早慧，那時仍不太能理解這種離別的痛。

　　十幾歲時，被病魔折磨多年的母親離世，他雖悲傷，卻也為母親感到解脫。

　　但剛才，他親眼看著玻璃“嘭”的一下在稚嫩的兒子腦袋上方炸開，像子彈射在了他的心臟，眼前所有的光，在那一刻全滅了。

　　他用盡所有力氣朝兒子跑過去，千鈞一發間，他把手伸出去，當指尖觸碰到兒子溫軟的皮膚，眼前瞬間大亮，他把兒子撈過來，張開懷抱躬著身低著頭，用最原始的保護姿勢，將兒子緊緊裹護在懷里。

　　也是這一瞬間，他才明白。

　　這個寶貝兒子，是他的希望，是他生命里的光。

　　臉上火#辣辣地痛，他卻一點沒在意，只憤怒地指著柳心琪罵了一句，“我真想殺了你！”

　　他這人，很少后悔。

　　但抱著兒子往門外跑的時候，他是真切地后悔了。

　　后悔兒子抗議這么多次說不想見柳心琪母女，他卻一直沒放在心上，只當兒子在鬧別扭；

　　后悔自己打電話給柳心琪約她出來吃飯，以為只要吃一頓飯，就能填補兒子缺失的愛；

　　后悔自己這么大意，居然如此放心地讓兒子和柳心琪獨處。

　　他早該發現的，柳心琪這個人，在意的一直不是兒子，在她心里面，兒子不過是她用來接近他的工具。

　　她想要的，從來不是兒子，而是，他，或是他所擁有的權勢。

　　“爹地……”

　　被他緊抱著一路跑出用餐區的小少爺，因為被勒得太緊，有點喘不過氣來，便在他懷里拱來拱去。

　　聽到兒子軟糯糯的嗓音，傅漠年心頭那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大石，這才松動了一些。

　　他微微吁了一口氣，低頭在拱出來那張紅撲撲的小臉上狠狠地親了親。

　　“寶貝兒，你沒事吧？”

　　小少爺又掙扎了一下，頭抬起來，對上他滿是血的臉，眼里浮起陣陣驚恐，小手伸出來輕輕摸上他的臉，紅著眼帶著哭腔顫著嗓音，“爹地，你的臉……”

　　傅漠年從沒像此刻這般真切體會到父子連心的感覺，看見兒子快要哭的模樣，他心里也像被什么緊緊掐著，喘不過氣來。

　　“寶貝不用擔心，只是表面傷，去醫院處理一下就好！”

　　他臉上的傷是小事，敢讓他寶貝兒子這么傷心受這么大的驚嚇，柳心琪就該死！

　　從小，這小家伙就特別倔強特別堅強，輕易不會掉一滴淚。

　　可這會，小家伙只眨了眨眼睛，成串的淚珠便從他漂亮的眼睛滾了下來。

　　“爹地，對不起……”

　　他這一哭，可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傅漠年給嚇壞了。

　　“寶貝，這不是你的錯！”

　　小少爺趴在他懷里抽噎，心里又傷心又懊悔。

　　如果不是他逞一時口舌之快激怒柳心琪，爹地就不會受傷。

　　“對不起……”

　　小小的人兒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服，一邊抽噎一邊不停地道歉。

　　傅漠年心都碎了，臉上被碎玻璃濺傷的傷口，都沒心口那么痛。

　　餐廳的停車場就在門口，待在車上候命的司機看見主子一臉血抱著小主人出來，也嚇傻了。

　　反應過來后，忙下了車跑過來。

　　“傅爺……”

　　“開車，去中心醫院。”

　　幸好，中心醫院離餐廳只有幾分鐘路程，路上，傅漠年先給鄭院長打了個電話，把大致情況說了下，特意叮囑鄭院長趕緊找個兒童心理專家來。

　　一路上，小少爺都緊緊抱著他不愿離開他的懷抱。

　　車子很快駛進醫院急救通道，鄭院長匆匆迎上來，見著傅漠年滿臉滿身都是斑駁血跡的模樣，嚇得嗓音都哆嗦了。

　　“傅爺，你這是……”

　　“都是皮外傷，不礙事，先送麟麟去專家那里看看。”

　　剛才那樣的場面，別說兒子還這么小，就是他這個歷盡風浪的人，到現在回想起還是膽戰心驚。

　　而且，他還不知道在事情發生前，柳心琪說過什么難聽的話。

　　剛才在路上，他試著問兒子，可小家伙緊閉著嘴只是搖頭。

　　這讓他愈發擔心。

　　皮肉的傷容易治，可心里的傷，卻是誰都沒把握說能完全治好。

　　鄭院長瞧著他的臉，一臉憂心，“傅爺，你這就算是皮外傷，不好好處理，也很容易感染的，你現在這身體……”

　　鄭院長說到這里，突然想起老板懷里還抱著小少爺，忙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小少爺把他的話全聽進耳里，抬起頭伸出手又摸摸傅漠年的下巴。

　　“爹地，你讓醫生叔叔先幫你處理傷口，我沒事……”

　　小少爺的心，說脆弱也行，說堅強也行，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柳心琪剛剛那些舉止，對他并不曾做成任何傷害。

　　畢竟，現在的她對小少爺來說，根本就是個無關重要的跳梁小丑。

　　“傅爺，你也不想麟麟小少爺擔心，對吧？”

　　傅漠年猶豫了一下，終是作了些許讓步。

　　“讓醫生和專家一起來吧……”

　　鄭院長于是把爺倆請到自己辦公室里，兩三個醫生護士給傅漠年清理傷口，兒童心理專家則在一旁和小少爺聊了起來。

　　幸運的是，傅漠年臉上看著挺恐怖，但清洗之后就發現，除了在幾個創口鉗出了玻璃碎片外，大部分看著血肉模糊的地方，都是玻璃碎片濺擦而過的淺小傷口。

　　一旁看著的鄭院長，這才松了口氣。

　　“嘖，這都什么人啊，脾氣這么暴躁。”

　　在電話里，傅漠年沒說對方是什么人，鄭院長就以為是在餐廳里的陌生人。

　　“一個瘋子！”

　　傅漠年如是說。

　　鄭院長有點無語，卻不好再問。

　　一邊的小少爺，一直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專家的提問，眼睛，一直黏在他爹臉上。

　　直到他聽到消毒的醫生說“碎玻璃片不多，清理完處理一下傷口，幾天應該沒事了”的時候，小家伙長長吐了一口氣。

　　專家笑著問他，“很擔心爹地，是嗎？”

　　小少爺這才把目光轉過來，點點頭，“嗯……”

　　“那你害怕嗎？”

　　小少爺又點點頭，“怕！”

　　長長的睫毛抖動著，紅著眼眶低下了頭，絞著小手指低聲呢喃道。

　　“別人有媽咪，可我，只有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