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的命生來就不是自己的。周翊然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看著偌大的宮殿,高高的拱梁像天上的橋。
想必牛郎織女相會的也是這樣的橋吧,上面雕滿了古色古香的圖案花樣,當然,還有小巧的鵲兒休憩在欄桿上。
“殿下呢?殿下又不見了。”不遠處傳來宮女侍衛急切的討論,他們已經排除了一個又一個可疑的藏身點,依然沒有找到周翊然的蹤跡。
想到這些周翊然有些得意,他藏坐在殿門口的門檻和柱子中間的陰影里,人們從他面前來來去去并沒有注意到這里。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正是如此。
“嘿,你在這里干嘛?”
周翊然正滿足于自己的巧計之時,一個聲音從身后響起。
“啊?你是誰?”周翊然被嚇了一跳,紫禁宮里很少有同齡人出現。
一個女孩站在他的背后,烏黑的辮子晃晃悠悠,正用手捂著笑。
她似乎很滿意周翊然的反應。
“這里是紫禁宮你知不知道,亂跑小心給你關起來,跟老虎睡一塊。”女孩雙手抱胸顯得煞有其事。
切,周翊然雖然很不屑聽這種騙小孩的把戲,但他并沒有說出來。
“我是宮中侍衛的兒子,我在這里等我父親換完班接我。”
“嗷,原來這樣。”女孩點點頭,周翊然好像并沒有反駁她的意思,她也不好意思再嚇唬他。
“你來這里做什么呢?”眼見氣氛有些冷場,周翊然問道。
“我是雪家的女兒,我們家族世代承擔著給應龍之人護持的儀式,今天我家阿伯說要我跟來,一起給太子殿下的儀式護持。”女孩順勢坐在了周翊然旁邊,說到。
“那可是太子殿下,你可知道。未來要做華朝皇帝的人。”
“哦哦,那很厲害了。”周翊然由衷贊嘆到。
“嘻嘻,那是。”
隨后兩人便安靜的藏在陰影里,宮女和侍衛從他們面前焦急的跑過,每走過一個人兩人便偷偷笑一會。
“這里藏著真好玩,看大人忙來忙去。”女孩說到。
“是的。”
“可惜了,我該走了。再不走阿伯要罵人了。”女孩有些惋惜。
“沒事,我們以后一起玩。”
“那好啊,反正家里也沒有什么人陪我玩。”女孩伸來小拇指:“拉個鉤。”
“拉鉤。”
拉完鉤女孩就走了,周翊然坐在陰影里看著女孩走開,腦后的辮子一晃一晃。
應龍儀式么,似乎是有這么一回事。周翊然站起身來拉伸拉伸腿腳,朝著女孩離去相反的方向邁入宮門。
紫禁宮有多大,周翊然搞不清楚,他從來沒有探索完過這里,尤其是他現在正走的這條路,他從來沒有來過。
現在要去的好像就是那個應龍儀式,走之前太傅神神叨叨的叮囑自己不要東張西望,不要打探,遇到事情不要慌張。周翊然不是很懂,但看起來太傅好像神情緊張,他聽見過大人說過這個儀式,他一直以為又是某種祖宗禮法里走過場的東西,這種東西他已經經歷了很多,如今看來好像并不是這樣。一路上兩邊的圍墻高聳,沿著長長的階梯周翊然只知道在向上走。隨他一起的有很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甚至看見了只在個別酒宴上見過的在外出征的皇族大將。但無論是誰似乎都格外嚴肅,連以往跟自己嬉笑的侍衛總長也是嚴肅的要命。
太傅走在最前面,看不清現在的表情,太傅是周游列國的大學者,國子監大祭酒的門生。但其實是一個很年輕的書生,戴著眼鏡,長著一張娃娃臉。也許是因為年齡的緣故,太傅感覺是這紫禁宮里跟自己最有共同語言的人了。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周翊然跟在太傅身后,他們走過一座座高聳的拱門,可能因為建筑太大的原因,走在里面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日照是否強烈,也很難判斷具體的時間。偶爾在頭頂的窗欞與柱子的縫隙中投下一束光來,人群匆匆從那束光里走過,周翊然悄悄回頭看去,那束光靜靜的留在原地,像一支垂落的白色旗幟。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皮膚和鼻子的感覺突然冷了起來,周圍的火把和燭燈也越來越多。
直到他們不再走向上的階梯,來到了一條平坦寬闊的大道前,這條道的兩邊是數不清的火炬和燭燈,身著銀色鎧甲的衛士已靜靜守候在兩側。
一行人放慢腳步,大道盡頭是頭戴高冕的白衣祭司們,周翊然對白色衣服其實并不陌生,金烏臺的那群文官們就身著白衣,但是這里的白不太一樣,素凈得有些過。
“樂起。”一個老者悠悠說到。
隨后女樂師們開始彈奏,曲子莊嚴又肅穆,像是在哀悼什么。
白衣祭司們領著眾人進入大廳,大廳幽暗又寒冷,地面像鏡子一樣反射出眾人的倒影來,眾人沉默的拿起酒爵,倒入中間青銅鑄制的大鼎中,隨后躬身作禮。
“他者止步,雪曜,去引領殿下。”白衣老者說到,隨后一個身影從老者的身后徐徐走出。
周翊然心里一驚,他仔細看去,是宮門口遇見的小女孩。
太傅拍拍他的肩膀說到:“去吧,殿下。”
那女孩走上前來,頭發以一個柔美的姿態盤起,白色的禮服襯的她的眸子漆黑深邃。
“殿下,請隨我來。”女孩行了一個莊嚴而古樸的禮節,柔聲說到。
周翊然有些呆,跟著女孩走了過去。
想必女孩沒有認出他來吧,那會自己坐在陰影里應該看不清面容。
大廳很暗,周翊然跟著女孩一路前行,其他白衣祭司們隔著很遠的距離跟著二人亦步亦趨。
說實話這樣很詭異啊,周翊然悄悄打了個哆嗦。后面那群人像小說里夜里尾隨路人的野鬼。
“到了,殿下。”女孩停下腳步,說到。
周翊然抬頭,他們來到了一根碩大的柱子面前,這根柱子很粗,占據了大殿起碼三分之一的空間,一條通體純白的玉龍盤踞在上面。
女孩舉起一個小小的盤子和一把晶瑩的小玉刀。
“殿下請割指滴血。”
周翊然聽話照做,女孩將周翊然的血倒入玉龍下方的水池中。
一絲淡淡的血腥味逐漸蔓延開來,那條玉龍明明沒有什么變化,周翊然卻感覺它像是睜開了眼睛,一股目光從上到下將他掃視一番。
沉悶的嗡鳴聲響徹大殿。
什么聲音?
周翊然轉頭看向女孩,女孩似乎也有些緊張,抿著嘴唇臉色蒼白。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這聲音越來越大,似乎要鉆進人的腦子里攫取什么東西一樣,周翊然感覺天旋地轉,五感似乎在扭曲顛倒,他感覺不到自己是站是坐,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也全然不能判斷,甚至眼前的女孩也似乎陌生起來。
接著就是無邊的憤怒,這股憤怒突然出現充塞內心,支撐著他重新站直,這種感受強烈到甚至已經算不上是情感,似乎要刺破大腦從身體里沖出什么東西出來一樣。
周翊然身上青筋暴起,黑色的火焰猛地從身上竄了出來,那股嗡鳴聲從他嘴里吼了出來,如同龍鳴。
“快,雪曜,壓制殿下的情緒。”
周翊然失去理智之前聽到有人這樣說到。
隨后一雙溫暖柔軟的手似乎將自己環抱了起來,再然后的事情便沒有了記憶。
太傅自那場儀式后不久便離開了,他還記得臨別的場景,他正躺在床上休養,渾身力氣像是被抽空了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殿下,我今日就要啟程了,去追隨我的老師周游西方。”
“不能遲點再走嗎,老師?”
太傅坐在床榻邊,刺眼的陽光讓他看不清眼鏡后面太傅的神情。
“殿下天資聰穎,已過了應龍儀式,我想要教你的東西你也基本上都會了,我留在此地已無作用。”
“好吧。”周翊然答道,太傅一走,這宮里又少了一個能與他相談甚歡的人。
“翊然殿下,我走之前有必要告訴你一些事情,關于應龍儀式的事情。”
“應龍儀式是可以激發皇族血脈中關于龍的力量的一種儀式,按一些記載來說這種激發是隨機的,龍的一部分力量會繼承在你身上,但相應的,龍的一些記憶和情感也會伴隨而來,殿下所覺醒的是可以燃盡一切的龍炎,繼承的,則是龍之憤怒。”
“這種直接從血脈中喚起力量的儀式是皇族獨有的,但同時也是危險的。之前有不少皇族血脈的孩子在這個儀式里死去或者發瘋,但幸好雪家這代有一個叫雪曜的孩子,她所擁有的則是可以壓制龍的情感的力量,她幫助殿下順利度過了儀式。但這并不意味著危險就此解除。以后你每次催動氣使用龍炎的時候,這種情緒就會隨之而來,我就要走了,殿下要自己學會慢慢克服控制這種力量。”太傅頓了頓,繼續說道:“另外微臣有個妙計,殿下可以跟雪家打點好關系,娶了雪家那個小女孩,她身上的力量是天生體質帶來的,只要在她一定的范圍內,都可以有作用。想必以太子殿下的身份,雪家也不得不從。有了這個孩子,殿下的登基之路想必順暢許多。”
呃,周翊然滿腦黑線,現在想婚事是不是為時尚早,況且太傅怎么一出手就要強迫人家?
太傅覺察到了周翊然的表情,低低的咳了兩聲,隨后俯身過來。
太傅的眼睛是如此明亮,稍微有些老氣的眼鏡后面是一張堅決而又有些孩子氣的臉。
他伸出手指輕輕彈了彈周翊然的眉心。
“經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見,殿下當保重自身,一切小心為上。”
不知道太傅現在過的怎么樣,周翊然靠著樹干抬頭看著天空,心里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