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客廳里。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清水悠二盤腿坐在地上，背靠著沙發(fā)，聽完瀧川絢香說清楚原委后，了然的點點頭，發(fā)出了‘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啊’的感嘆。
“也就是說佐藤同學幾天前打電話過來想讓你去她店里幫忙是吧？”
“嗯。”
瀧川絢香點點頭。
“玲奈說因為那次店里的事情，加上長年累月的操勞，玲奈的媽媽的腰有點問題，醫(yī)生建議不要久站，要多休息，所以……”
清水悠二側(cè)頭有點驚訝地看向瀧川絢香。
“怎么了嗎？”
突然被盯著的瀧川絢香摸了摸臉，以為臉上有什么東西。
“有點驚訝罷了。”
清水悠二收回視線，凝視著茶幾上的可樂罐。
“驚訝？怎么說？”
瀧川絢香有點好奇地問道。
“驚訝佐藤同學竟然會在手機里跟你聊那么多私人的事情。”
“這不是正常的嗎？”
瀧川絢香抿了一口姜糖水，有點甜，還略微有點辛辣，不過她覺得很不錯，再次啜飲了一小口，看著清水悠二的側(cè)臉。
“不不，根本不正常好嗎，依我對佐藤同學的了解，她可是個很要強的人哦，嗯，該怎么說好呢，是那種即使很痛苦也只埋藏在自己心里品嘗的人。當然在我看來是那樣啦……”
末了，清水悠二還補充了一句，沒有將話說得那么死。
畢竟清水悠二的了解大多數(shù)時候也只局限于在學校里，不，是只在愛心部教室里的那段時間的佐藤玲奈而已。
其他時候的佐藤玲奈清水悠二也無從了解。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總是復雜又多變，沒有一個固定的模式可以隨意將其套在某個人身上。
“那，悠二覺得怎么樣？就是玲奈的請求。”
瀧川絢香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問道，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清水悠二的臉色。
“問我的建議嗎？”
清水悠二側(cè)頭，微微仰著看著瀧川絢香如弓弦般繃緊的臉。
“嗯。”
瀧川絢香用力點頭。
“不很好嗎？我覺得。”
“真的？”
瀧川絢香俏臉上露出明顯的喜色，但瞬間又變得猶疑起來，開始糾結(jié)不定。
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拿起茶幾上的可樂喝起來的清水悠二并沒有看到瀧川絢香的表情。
‘哈’，臉上露出舒爽的的神色，清水悠二接著說道。
“當然啦，從我的角度來看，瀧川你出去多走走很好啊，整天待在家里也會有點壓抑的吧，跟佐藤同學聊聊女孩子之間才能聊起來的話題，我覺得很不錯啊。”
“不過……”
清水悠二往后伸手，搭在沙發(fā)上，摸著阿白的下巴，神色最后變得有點凝重。
“有什么問題嗎？”
“問題嘛，肯定是有的……”
清水悠二將沙發(fā)上的阿白抱到自己懷里，一手摸著阿白的頭，一手撓著阿白的肚皮。
“啊，如果是薪資問題的話，那個不用擔心，玲奈醬說會按照一般的小時工薪資結(jié)算的，算是雇傭關(guān)系。”
瀧川絢香以為清水悠二是在擔心工資問題，忙不迭地開口解釋道。
“誒？啊，哦。”
清水悠二一愣，點了點頭。
“不是這個問題嗎？”
瀧川絢香看到清水悠二的反應頓時明白自己又誤解了。
“有工資當然是好事啦，生活下去以及更好生活下去的基礎就是金錢嘛，而且我覺得如果佐藤同學將你當朋友的話絕對不會在這些地方虧待你的，甚至還可能超出。”
對于清水悠二說的話，瀧川絢香表示十分的贊同，因為佐藤玲奈打電話過來時就已經(jīng)很是明確地說了薪資的問題，明晰且精確。雖然瀧川絢香在電話里小聲地說了句‘不用……’，但佐藤玲奈卻很是堅定地表示這是應該的。
“我主要擔心的問題是瀧川你。”
清水悠二說出了自己擔心的事情。
“我？”
瀧川絢香不解。
“嗯。”
清水悠二點點頭。
“瀧川你有沒有想過去店里可是要接待顧客的喲，真的應付的過來嗎？”
“接待顧客？”
瀧川絢香突然雙眼睜大，清水悠二的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打在她頭上。
說實話，她光顧著糾結(jié)不想給清水悠二添麻煩以及不想讓佐藤玲奈失望的心情中去了，根本沒想過在店里自己會面對什么情況。
原來要接待顧客啊……
聽清水悠二一說，腦海中不由將自己代入店員，面對這推門而入的各種各樣的陌生顧客，光是想一想瀧川絢香心里都有點發(fā)怵。
不行，絕對不行！
自己絕對做不好接待顧客的事。
“怎么樣？覺得可以接受嗎？”
清水悠二問道。
瀧川絢香低著頭看著手中玻璃杯內(nèi)的姜糖水，雙手來回搓動著杯子，聲音有點低顫。
“有，有點害怕……”
“嘛，害怕是正常的，都有第一次嘛。”
清水悠二不算安慰的安慰道。
“悠二呢，覺得怎么樣？”
瀧川絢香咬了一下嘴唇，目光灼灼地看著清水悠二，想要從他那里得到答案。
誒？這個不是剛剛問過了嗎？其中的好壞不是都說出來了嗎？怎么還問一遍？
清水悠二一下子沒明白瀧川絢香說的話語里想表達什么，于是疑惑地問道。
“什么？”
“家務怎么辦呢？還有晚飯？”
瀧川絢香小聲地問道。
哦，原來是擔心這個嗎？
看著瀧川絢香臉上那小心翼翼唯恐自己說錯什么的表情，清水悠二不知為何有點揪心，隨意地擺擺手，笑道。
“沒事，沒事，家務什么的少干幾天也沒所謂的啦，至于晚飯嘛，我可以做啊，雖然比不上瀧川你的手藝，但也請不要嫌棄嘛。”
“不不，怎么會……”
瀧川絢香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地，臉上流露出不自信。
清水悠二認為瀧川絢香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只是可能有點擔心，于是握緊拳頭向下一拉表示鼓勵道。
“安啦，安啦，我相信瀧川你絕對可以的，加油！”
“嗯，既然悠二這么說的話，我相信悠二的決定，一定可以的，加油！”
像是打滿氣的氣球一般，瀧川絢香同樣單手握拳回應道，臉上滿滿的干勁。
不過，清水悠二眉頭卻一皺，他有點在意瀧川絢香說的話。
“我的決定是什么意思？”
“不是悠二你決定我去的嗎？不要緊，我一定會努力做好的，不會讓你失望的”
瀧川絢香反問了一句，然后堅定地表達著自己的決心。
我決定？不讓我失望？
誒，我說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清水悠二回顧自己剛剛說的話，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并且有必要糾正過來。
“我并沒有對你做什么決定哦，只是提出我自己的建議，要不要接受建議還是看瀧川你自己喲，是你自己要做決定喲。”
清水悠二在‘你自己’上特別加重了語氣。
“我自己，做決定？”
瀧川絢香咀嚼著清水悠二說的話，面露不解。
清水悠二點點頭。
“可是悠二做決定不就好了嗎？”
瀧川絢香理所當然地說著好像再正確不過的事情一樣。
清水悠二一怔，就那樣看著瀧川絢香。
瀧川絢香同樣回望著清水悠二，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目光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依賴之情。
這個時刻，清水悠二意識到問題可能有點嚴重了——瀧川絢香她好像正在失去自我。
失去自己的判斷，失去自己的思考，只知道依附他人直至成為寄生一般的存在。
這可是非常危險的信號。
對于佐藤玲奈請求瀧川絢香幫忙的事情，清水悠二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思索給出自己的建議罷了。
但這不能真的代表瀧川絢香自己的想法，人與人站立的立場不同，看待問題和行為的角度也不盡相同。
有時候可能清水悠二認為好的事情，在其他人眼里是不行的，痛苦的，甚至是危險的。
雖然看起來這次清水悠二為瀧川絢香做決定——讓她去佐藤玲奈店里幫忙沒什么不對，并且瀧川絢香自己內(nèi)心也是想去的。
決定的結(jié)果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但本質(zhì)上是不一樣的。
這一次可能是相同的看法，那下一次呢？
如果清水悠二從自己的角度做出了認為對瀧川絢香好的決定，而瀧川絢香內(nèi)心卻是拒絕的，那瀧川絢香本人會明確的表示拒絕還是壓抑著自己的內(nèi)心遵從清水悠二的決定呢？
如果極端一點，每一次清水悠二做的決定都是瀧川絢香想要的決定，但清水悠二會一直在瀧川絢香身邊幫她做這樣那樣的決定嗎？
答案是不能。
不可能每一次都是相同的看法，兩個人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
可以提建議，但絕對不能幫對方做決定。
清水悠二只能代表清水悠二的看法，他的意志不能成為也不被允許成為瀧川絢香的意志。
瀧川絢香只能是瀧川絢香自己。
一旦有了第一次，那么絕對會有第二次，一次又一次的累積疊加那瀧川絢香早晚只會成為一件標有價格可以隨意出售的商品。
一件沒有自我意志的商品。
而商品的所有者叫清水悠二。
或許以后還會成為其他人的商品，但絕不會成為瀧川絢香自己。
這是絕對危險的關(guān)系。
“不行！”
清水悠二神情嚴肅地表示拒絕。
“我不能替你做決定。”
“為什么？”
剛剛還頗有干勁的瀧川絢香看到清水悠二嚴肅的表情一下子畏縮了起來，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沒有發(fā)覺的顫抖。
“我可以提供建議，表明看法，主張立場，但能夠做決定的只有自己不是嗎？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以及為什么去做。”
清水悠二認真地看著瀧川絢香，表情柔和，忽地笑道。
“因為瀧川絢香就是瀧川絢香呀。”
不知為何，瀧川絢香突然有一種想要哭的沖動。
在那一次因為自己自主地上二樓找父親并發(fā)現(xiàn)父親的秘密并天真地向母親說出口時，她的父親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后就拋下了她不知所蹤，母親更是為此瘋狂，從此對她拳腳相加，殘忍地可以稱得上是虐待。
那之后十來年她好像從沒有過自己的想法，也不敢有，因為一旦有想法代表著隨之即來的疼痛會加倍、幾倍、十倍地償還在肉體上。
疼痛和折磨會消弭不該有的妄想。
而現(xiàn)在卻有一個人溫柔真誠地說著‘瀧川絢香就是瀧川絢香’的話，他在肯定自己，肯定自己的存在，肯定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肯定自己的靈魂、自己的意志在這個名為‘瀧川絢香’的身體里的存在。
瀧川絢香猛地喝著玻璃杯的姜糖水，微甜有點點的辛辣，故意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掩蓋著哽咽。
玻璃杯的姜糖水一下子就喝光了。
可是……
可是……
可是還是好想哭！
瀧川絢香將杯子放到茶幾上，從沙發(fā)上跪坐下來，紅著眼圈看著清水悠二。
“悠二，可以抱你嗎？”
聲音輕柔地像是在懇求，懇求著肯定。
清水悠二表情一怔，‘誒’了一聲，看著瀧川絢香用力抿著嘴唇強忍著淚水的模樣，溫和地笑了一下，張開雙臂。
“可以喲。”
瀧川絢香一下猛地撲倒清水悠二懷里，雙手緊緊地抱著清水悠二，然后放聲大哭。
那哭聲里包含著什么只有瀧川絢香自己知道。
“喲西喲西——”
清水悠二左手輕輕放下，右手輕輕拍著瀧川絢香的背，輕聲地安撫著此時在懷里慟哭著的人兒。
“喵~”
阿白也仿佛受到情緒上的感染似地伸出前爪輕輕搭在瀧川絢香身上，像是表達著自己的安慰。
……
良久。
慟哭的聲音漸漸變小，直至化為細微的抽咽，瀧川絢香從清水悠二的懷里離開。
眼睛有點紅腫，一張俏臉完全哭成小花貓了，還有一搭沒一搭的抽泣著，但內(nèi)心卻舒暢了許多。
清水悠二見狀，將手攏進袖子里，伸出內(nèi)側(cè)的白色袖子輕輕擦拭著瀧川絢香臉上的淚痕。
“好，好癢……”
瀧川絢香乖巧地蹭著清水悠二的袖子，傻兮兮地笑了起來，然后一個大大鼻涕泡冒了出來。
啪！
鼻涕泡瞬間破碎。
瀧川絢香頓時羞紅了臉，不敢直視清水悠二。
好，好難為情……
清水悠二不由搖頭失笑，接著隔著袖子用手捏住瀧川絢香的鼻子。
瀧川絢香抬頭作不解狀。
“用力。”
清水悠二說道。
瀧川絢香下意識擤了擤鼻子。
大大地擤鼻涕的聲音響了起來。
隔著袖子的手掌感受到了一股黏稠，清水悠二用另一面還算干凈的袖子擦著瀧川絢香的人中處還殘留著的鼻涕。
“謝，謝謝。”
瀧川絢香紅著臉很是不好意思。
“悠，悠二，那個……”
“嗯？”
清水悠二安靜地等著接下來的話語。
“我，我決定要去玲奈的店里幫忙，當然這，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
說話還帶著些微的抽泣。
“不是很好嗎？”
清水悠二露出輕笑。
“那個，還有一件事……”
瀧川絢香咬了咬嘴唇，臉上再次浮現(xiàn)糾結(jié)不定的神色。
“以，以后還可以再抱你嗎？”
糾結(jié)瞬間轉(zhuǎn)換為堅定，說話時聲音都有點飆高。
“可以倒是可以啦……”
清水悠二本想說句玩笑的話調(diào)節(jié)一下有點悲傷的氛圍，但是‘不過要收費的喲’這后半句話還沒說完。
瀧川絢香臉上的喜色瞬間溢于言表，直接一個猛撲向清水悠二懷里撲去。
措不及防下，重心不穩(wěn)的清水悠二直接被撲倒在地上，背部與地板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對不起……”
瀧川絢香為自己的得意忘形道歉，抬起頭，后面的話卻說不下去了。
此時。
瀧川絢香的雙手撐在清水悠二腦袋的兩側(cè)，兩人相互對視著，可以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的倒影。
鼻尖與鼻尖的相距不過幾厘米，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觸，吹在臉上的熱氣是如此的明確，就連心跳都能夠明了的聽到，從一開始的步調(diào)不一到霎那的一致不過用了短短幾秒而已。
此時，心神合一。
一股異樣的氛圍自兩人為中心開始蔓延起來，好像有歡快的協(xié)奏曲在奏響著……
瀧川絢香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緩緩向下，緩緩向下。
對方鼻尖的汗毛擺動的方向都清晰可聞。
然后是柔軟的嘴唇……
然后……
滴滴滴！
根本不看氣氛場合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瀧川絢香猛地睜大眼睛，感受到清水悠二的眼睫毛輕輕上下掃動著，覺得臉頰有點癢癢的。
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的瀧川絢香瞬間滿臉通紅，肉眼可見的緋紅從脖子直沖頭頂，好像有蒸汽機在沸騰，發(fā)出沸水燒開的轟鳴聲，接著彈射而起，直接離開了清水悠二的懷里，說著‘我去洗臉’，就只聽見浴室關(guān)門的聲音響了起來。
滴滴滴！
手機鈴聲依然讀不懂氣氛地還在滴滴地響著。
是清水悠二的古董翻蓋手機發(fā)出的鈴聲。
清水悠二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著自己的手機，心里不由想道。
‘真是幫大忙了。’
不然剛剛就真的沉浸在那旖旎的氛圍里了，好危險，好危險！
用大拇指頂開翻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令清水悠二有點意外。
沒想到……
清水悠二看了一眼浴室，浴室內(nèi)正發(fā)出嘩啦的水聲，接著按下了接通，將聽筒置于耳邊。
一邊接通，一邊向陽臺走去。
‘刷！’地一下關(guān)好玻璃門。
“喂喂，這里是清水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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