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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天幕上的鉛云仿若近在咫尺,它陰沉怒目,噴吐著酸澀的口水,唾向大地。
低頭,地面下的人兒小如螞蟻,有傘的螞蟻閑庭信步,沒傘的螞蟻抱頭亂竄。
還真是無趣呢!
立于天臺的他面無表情,眼神空洞麻木,內心不由如此想道。
吶,請問生命有意義嗎?
他抬頭。
鉛云的顏色更深了些,風呼嘯而過,雨好像也更大了點。
吶,請問生命有意義嗎?
他低頭。
他目及的下方已沒有了小如螞蟻的人兒了,只有被雨水侵打著的水泥地面。
沒有!
于是他一躍而下。
……
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
風從臉上刮過,刺得眼睛生痛。
他依然用力地睜著麻木的雙眼看著越來越近的地面。
他滿懷熱情著張開雙手,像是擁抱新生一般擁向死亡。
然后,
他笑了。
嘭!
大地母親同樣回以熱烈之極的擁抱,用力地擁抱著在某個時刻就早已‘死亡’的他。
還未來得及感受疼痛,意識已先一步消逝,就像瞬間熄黑的彩色屏幕。
最后的最后他隱約朦朧間好像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貓叫。
喵~~!
————
喵~~!
若無若無的貓叫再次在腦海深處響起。
他茫然地在這個世界重新睜開了眼睛。
在這個世界某個商場的某個女廁的垃圾桶里。
他成為了一個嬰兒。
他才剛剛被生下來,然后就被生下他的人給拋棄了。
那個他本應該稱之為【母親】的女人。
鼻尖充斥著垃圾的臭味和鐵銹一般的血腥味,身上濕黏黏的,最后的一絲溫熱在他睜開眼睛時已然消散,冰冷悄然襲來,他無意識地揮動著四肢,小嘴上下開闔地喊叫著,但喊叫的話語變成了哭鬧聲,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身體的溫度在漸漸流失,聲音也在漸漸減小著,如果沒有奇跡的話,他好像要再一次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奇跡的是——
奇跡發生了!
一名保潔員發現了他。
————
他6歲了。
現在的名字是悠二,是這個福利院的院長取的,還沒有姓氏。
姓氏的話要等領養他的人賦予。
當然,前提是得有人愿意領養他。
不過,悠二覺得一般不會有人愿意領養一個大多數時候都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仿佛沒有情感的空心人。
因為一點都不可愛不是嗎?
這是一個中午,明媚的陽光照在身體上暖洋洋的,悠二如往常一般坐在福利院后院門口臺階上看著遠方澄澈如洗的天空和點綴在天空上的悠悠白云。
這時,一個陰影悄無聲息地覆蓋在了他的身上。
是一名皺紋橫生的老頭。
悠二側頭,作不解狀。
“抱歉,嚇到你了嗎?”
老頭用手輕敲了一下腰背,緩緩下蹲,眼神盡量平視著悠二,聲音略微嘶啞,但語氣溫和。
悠二搖頭。
“我可以坐這里嗎?”
老頭指了指悠二的臺階旁邊。
悠二點頭。
“我叫清水?!?p> 老頭邊說,邊從旁邊抄起一根筆直的枯枝,在地上寫了‘清水’兩個漢字,然后又在下方寫了漢字的平假名。
“知道嗎?”
寫完,老頭看向悠二。
悠二點頭,隨意地拿起一根歪斜的樹枝在地上寫著。
“悠二,我的名字。”
也在自己的名字下方寫出了平假名的注釋。
“悠——二——,是這樣讀吧,不錯的名字?!?p> 老頭試著讀了一遍,在得到悠二點頭后,夸贊了一句。
“天上的云真是漂亮呢,剛剛是在想什么嗎?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嗎?”
老頭面容慈祥,笑瞇瞇地看著他,說完伸出干癟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腦袋。
粗糙又溫暖的手掌令悠二有點錯愕。
“我想知道生命到底有沒有意義?請問爺爺你的生命有意義嗎?如果有的話,請問你生命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悠二并攏著膝蓋,雙手交疊撐在膝蓋上,空洞的雙眼看向遠處的天空,但好像又沒有看向青藍色的天空。
他的眼神根本沒有聚焦,只是無神地抬頭仰望著,就那樣仰望著,好像希冀天空給予他答案一樣。
他第7次將自己思索而不可得答案的問題說了出來。
“唔,還真是一個非常深刻值得思索的問題呢……我想想啊,我想想……”
聽到問題的老頭明顯愣了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繼而皺著眉頭開始細細地思索起來。
悠二則有點意外地看著真地開始陷入思考的老頭。
他還以為老頭會像那些中年禿頂頹喪大叔們說出‘哈哈哈,這是什么問題?’‘你個小屁孩懂什么人生不人生意義的?’‘煩死了,沒看在忙嗎?!(其實在抽煙)’‘真是幸福呢,小孩子……’之類或嘲笑或不耐煩或謾罵或譏諷或敷衍的回答。
沒想到竟然真地在思考一個6歲稚子問出的可以被稱為是‘毫無意義’的問題。
真是不可思議!
他眨了眨眼睛,黑白分明但又空洞的眼眸里閃爍出期待的色彩。
老頭眉頭間的皺紋皺得更多了,也更加緊密了,最后發出一聲長嘆。
“抱歉啊,這個問題太深奧了,我也回答不上來?!?p> 過了許久,老頭回答道。
“這樣啊……”
悠二閃過些許的失望,重新抬頭看向遠在天邊飄搖不定的白云。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想要問這樣的問題呢?”
老頭探究地看向悠二。
“我覺得人生是沒有意義的,只是一片空洞虛無,什么也沒有,什么也得不到,就算得到也只會失去,人也終究逝去不是嗎?這有什么意義嗎?好像沒有吧?!?p> 飄搖不定的云開始變幻著樣子,像是人臉,看起來有點悲傷的人臉。
“是嗎?”
小老頭看著他,然后伸出蒼老如朽木一般的手掌再次摸了摸他的腦袋。
頭頂再次傳來溫熱,悠二從遠處的云看向旁邊的老頭。
“第一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但第二個問題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我的生命是有意義的,至于我的生命到底有著怎樣的意義?嗯——,吶,要不要來我家感受我生命的意義呢,或許你可以找到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也說不定呢?!?p> 老頭回以一個慈祥和藹的微笑。
那如枯木一般的微笑令他首次感受到一種可以被稱之為【溫暖】的感覺。
然后……
那個午后他被老頭帶出了福利院,踏進了老頭的家,以后也或許將是他的家的地方。
他被收養了。
一個老頭收養了他。
一個身材看起來有點‘縮水’,頭發花白,臉上刻滿了時光的滄桑痕跡,但笑容慈祥和藹的老頭。
老頭叫清水,
而他被取名叫:
清水悠二!
……
————
吱吱吱!
初三的暑假悶熱難耐。
醫院病房的窗外,趴在樹干上的蟬不知疲倦地‘吱吱’叫著,令人感到聒噪厭煩。
清水悠二站在病床旁邊,看著躺在上面的小老頭,眼眸低垂空洞,面無表情。
病床上的人兒臉頰凹陷,嘴唇干癟,像是皸裂的樹皮一般的臉部皮膚上點綴著暗沉的老人斑。
這次真的可以稱得上是‘小’老頭了,一副只有皮包著骨頭的瘦小模樣。
“……悠二?”
清水爺爺睜開灰白的雙眸側頭看著站立在一旁的清水悠二,聲音低不可聞。
“嗯……”
清水悠二低沉地應了一聲。
被子里傳來悉促的聲音,一只枯槁的手掌從被子里伸了出來。
清水悠二雙手握著勉強還能感受到些許重量的手掌,臉上并沒有太多的悲傷,甚而十分平靜,平靜到面無表情,如雕塑一般站著。
“抱歉呢……”
清水爺爺臉上閃過一絲紅潤,聲音也變得大了一點,歉意地對清水悠二說道。
“最后……還是沒有幫悠二你找到答案呢,人生的意義。”
“但是,正如第一次,我告訴你的那樣,我的生命是有意義的,所以……我,我相信你的生命也是有意義的。”
“每一個生命誕生到這個世界都是有他獨特的意義的,你也不例外!”
清水爺爺的語速明顯快了起來。
“總有一天你會找到自己生命的意義的,以后要好好愛自己,好好吃飯,多吃肉,當然蔬菜也要吃,好好學習,不過盡力就好了,在學校呢要多交朋友,交個女朋友就更好了,當然是‘你喜歡她而她也喜歡你’的那種女朋友,以后好好愛自己,你的人生還很長,你的人生也一定有意義,知道嗎——?!”
雖還有很多話想要訴說,但顯然死神是一名準時準點的合格社畜。
灰白的眼眸慢慢闔上,聲音越來越低,漸漸不可聞,像是夢中的囈語,最后一絲的紅潤也消失殆盡后,青黑的色彩便急不可耐地染上了臉龐。
他的時間流盡了。
這次,雙手握著的枯槁手掌已完全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和重量。
這是清水爺爺最后一次拉著清水悠二的手對他說的話。
在醫院的病床上。
而清水悠二卻未來得及作出任何回應。
旁邊檢測的機器顯示屏上剛剛還起伏著的心電圖此時已經完全歸零,發出令人痛苦煩躁的滴滴聲。
清水悠二低頭看著小老頭,額頭的碎發讓面容隱入晦暗中,然后屈膝慢慢蹲下,發出‘嘭’的一聲,雙膝跪地,雙手捧著小老頭枯槁的手掌,輕輕地,輕輕地搭在自己的腦袋上。
每次說完,小老頭總是喜歡將手掌搭在他腦袋上揉搓著,然后發出‘哈哈’的大笑聲。
清水悠二一邊移動著小老頭的手掌揉搓著自己的腦袋,一邊自己發出沒有任何感情的‘哈哈’聲。
頭頂沒有感受到以往的溫暖和粗糙,只有冰涼。
雙手無力垂地,腦袋低垂。
過了一會兒……
不似人聲的嗚咽低低地在病房里響起。
窗外的蟬鳴依然不會讀空氣地‘吱吱’地叫著,令人厭煩。
那個國三的暑假,
清水悠二已滿15歲,
然后再次體驗到失去的滋味……
生命應該是個十分珍貴的東西,
但是!
但是人生是沒有意義的,無論如何想方設法地去得到,也終將逝去不是嗎?
而【失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吶,請問人生有意義嗎?
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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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阿白
注:日語中的平假名和片假名相當于中文拼音的大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