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天空低垂得遠遠看去，仿佛要壓在樓頂上。雷聲隆隆，閃電耀眼。
厚實的雨簾讓人看不清百米開外，狂風吹得行人幾乎站不穩，雨水沒過了腳踝。
他們沒帶雨傘，下車后攔了輛出租車。出租車穿過幾條長街，穩穩地停在劉家所在的別墅區外。
別墅區的門衛保安很懂事，招呼他們進門衛室取暖。
呼呼呼……
熱風開到最大。
他們站在空調旁，甚至有種灼燒感。
保安是個約六十歲的老年人，和陳陽簡單地寒暄后，目光停留在劉佳佳身上，“我見過這個小孩兒，她好像姓劉?！?p> 為了孩子的隱私安全，陳陽只是微微點頭。
保安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點了支煙，“一般來說，有錢人的小孩兒都很驕橫?？蛇@個小孩兒是我見過最聽話的?！?p> 最聽話的？
導師曾說過：“世上有很多惡毒的話，其中一句是‘你要聽話’?！?p> 在修心理學時，也覺得“這小孩兒很聽話”是對人格的侮辱。它否定了人的自由意志。
當然，這話不能對一個老年人說。畢竟他們那個時代就是這種想法。
陳陽微笑，算是對他的回應。
老人瞇著眼吐出一個煙圈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個小區的其他小孩兒一個個橫得很，甭說我們這些打工的了，連自己爸媽都罵。這孩子呢，他爹怎么打她罵她，她都一聲不吭，也不躲。很聽話，很懂事?！?p> 陳陽見衣服幾乎全干了，不想聽他說這種無聊愚蠢的話，剛要告辭，不料想劉佳佳開口了。
“爺爺，你不知道吸煙有害健康嗎？”劉佳佳好奇地問。
“知道?！崩先寺砸贿t疑，不情愿地回答。
陳陽察覺出了他的異樣，但又覺得這只是偶然。
“為什么你還要吸煙呢？”劉佳佳晃了一下小腦袋，困惑不已。
“我也知道吸煙對身體危害很大，但沒有自制力，也閑著沒事，只能用抽煙消遣。”老人雙眼中滿是驚訝，還有幾分驚恐。
陳陽眼中含笑，低聲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感覺她好像擁有了我在夢中送給她的天賦。”
“爺爺，自制力是什么？你為什么沒有？”劉佳佳認真地問。
老人咬緊牙關，但很快放棄了抵抗，老老實實地回答：“自制力就是控制自己的能力。沒有自制力，我才一輩子沒出息。要是我六歲那年……要是我七歲那年……”
他把記事起的糗事一件一件地往外倒。
陳陽以手扶額，于心不忍，打斷他的話，“借給我倆一把傘，我們去劉家辦點兒事，出來的時候還你?！?p> 老人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但急于結束這尷尬的氛圍，忙把雨傘雙手奉上。
這個是獨棟別墅小區，有些年頭兒了。每棟別墅墻體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灰，院子里的樹高大茂盛。
陳陽為劉佳佳撐傘，自己卻淋濕了大半身體，在狂風驟雨中艱難地往前走。
劉家的別墅位于小區的西南角，紅色圍墻只有一人多高，高大的梧桐樹遮住了大半個院子。一條曲折的小徑通向主樓房。
劉佳佳按響門鈴，但被震天的隆隆聲吞沒，幸好雇傭的清潔工李嬸下班回家，才沒在家門外淋雨。
李嬸輕拍劉佳佳的小腦瓜，“佳佳，快回去吧，你感冒剛好，再淋感冒了，你爹又……會不高興了。”
陳陽暗想：呵呵，劉允智夫婦口風挺嚴啊，連雇傭的人都不知道實情。
他們還沒見客廳，就聽到爽朗的笑聲。笑聲不是劉允智夫婦發出的，聽笑聲應該是個開朗的中年人。
“老劉啊，我們家的媛媛是我見過最好的孩子。她這次又在班里得了第一名，被各科老師夸獎，說要去參加競賽呢。我說要獎勵蘋果手機。她說，學習要緊，不能分心，還說為人要低調……”
說話的是個和劉允智年齡相仿的中年男子，個子不高，一張普通人的臉，穿著紅色短袖和棕色西裝褲，興高采烈地說著，吐沫橫飛。
和他隔著紅木桌的劉允智顯然興致不高，勉強擠出一絲笑，如個在電影院里看爛片的觀眾，滿心無可奈何，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喲，佳佳回來了？”是中年男子先看見劉佳佳，如這家的主人般臉上露出熱情的笑。
劉允智轉過身，見陳陽陪著劉佳佳回來，臉上非但沒有一絲笑容，而且愈加陰沉，如窗外的天色一般。
“佳佳，感冒好了？幾個月沒上學，恐怕趕不上學習進度吧？要不要把媛媛給你補課?。挎骆率侨嗟谝幻?，保準讓你也能在班里占前二十名……”
中年男子看似是關心劉佳佳的健康和學習，實則是不停地炫耀自己的女兒。
炫耀兒女是每個家長的通病。人之常情嘛，心不在焉地聽會兒，也算是成人之美。
陳陽面露微笑。
劉允智卻覺得這位老朋友在打自己的臉。最讓他不爽的是陳陽的到來。
如果女兒到精神科看病幾個月的消息傳開，那么他在省會這個圈子混不下去了。
于是，他滿腹仇恨地等著陳陽和女兒。
陳陽大致猜出他心中所想，暗嘆一聲：不妙啊。佳佳看到父親沒有情緒崩潰。但難保劉允智不會做出傷自己女兒心的事。容易讓佳佳有種被遺棄的感覺。這遠比毆打帶來的傷害更大。
“老朱，這是佳佳的二舅家的大兒子。佳佳感冒早就好了，想著哪怕幾個月不去上學，照樣能考個全級前二十名。”劉允智雖語氣很和氣，但嘴角露出冷笑。
哇，這是要進家長互相攀比的修羅場了。
從小到大，這種場面雖經歷過無數次，但仍沒有適應。
陳陽頓時有了回去的沖動，想找個借口溜走。
可是，此時若不挑明，劉佳佳的處境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劉先生，你為什么要說謊？我是精神科醫生，佳佳接受了我的治療，現在痊愈了?！标愱栄壑泻σ?。
朱姓男子如見到糞便的蒼蠅般興奮起來，騰起站起來，圓瞪的雙眼滿是驚喜，“佳佳得了感冒怎么去精神科看?。吭摬粫撬?p> 他故意停頓，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