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十七艱難地咽下口水,再次閉眼,大概是受到刺激,思維突然變得靈敏,本來難以想象的畫面快速在腦中鋪開。
灰白色地面,白色方塊瓷磚墻,一條長長的氧電供給帶貫通所有房間。
藍色窗簾被風吹起,外面是壓得很低的天空,烏云滾滾之下,城市暗淡密集。
窗戶旁邊,銀色鐵架床上整齊覆蓋著白色床單。
插滿管道的人躺在里面,呼吸微弱,心跳每一次都被床頭柜的監護儀監督著。
床旁的白色隔簾過去,是淡藍色的病房門,外面時不時路過護士和醫生,叫走蘇十七父母的醫生也路過一趟,手里拿著文件。
畫面到那位白大褂的醫生時,時野叫停道:“固定住他的畫面。”
冰涼觸感突然抽離,蘇十七感到內心小小地失落了一下,畫面有些晃動,他趕緊集中注意力。
“是有什么問題嗎?”
“有了。”清脆的聲音響起,他感到胸前微微發涼,緊接著冰涼的觸感帶著什么東西貼到他額前。
“第一次這么做,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你做什么了?”
“我根據你的定位找到一片霧,將它植入到你一起。”
話音落下,蘇十七腦中掀起風浪,不屬于自己的想法不斷涌現,這次,他終于有了一絲恐懼感。
半天后,那些沖突的思緒才漸漸散去,變成一份份封閉的檔案被存放入記憶大庫里。
頭腦又恢復正常,蘇十七意識到,女孩把醫生的思維給塞了進來!
他在自己的記憶大廳中來回巡視,最后停留在有關于自己的病案資料上。
作為享有盛名的醫生,在其經驗中,蘇十七醒來的概率是0。
伴隨概率一起的,還有一頁頁賬單的詳細情況。
那位醫生見過很多像他們這樣的家庭,最后死去的人死去,活著的人負債累累,生不如死。
蘇十七看得揪心,匆匆幾眼就將思維資料重新封存。
然后,他摸到褲子口袋里的多面骰子,粗糙的表面在掌心碰撞,下落。
面對黑影,我存活概率是多少?
骰子面數2朝上。
我能回到身體里的幾率是多少?
骰子沒有動。
多面骰子沒有字數0的一面,所以這次的不回答也就代表著0,與醫生的思維一樣,病床上的身體再無任何可能蘇醒。
蘇十七永遠回不去,不知道情況的父母會在接下來的無數個日夜里耗盡家產和生命在那具身體上。
他推開女孩,轉過身徑直走向病床,抓住插在身體脖子上的白色插管,以及各種輸液管道,用力一扯,全都拔了出來!
嘀——
床頭響起長鳴警報,走廊上急匆匆的腳步聲隨之而來。
蘇十七手放進褲子口袋,偷偷擲了一次骰子,得到結果后,拉住時野就走。
穿過藍色木門,與一個個臉色沉底的醫護人員插肩而過,刻意避開緊跟其后的父母,大步快走在簡潔白色的走廊上。
“你不是說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嗎?”身后的女孩很不理解。
“我已經死了,”蘇十七的語氣也變得一般冰冷,“你說得對,我不能為了自己生存而牽累別人。”
無辜的路人不行,生他養他愛他的父母更不行。
時野加快腳步,與他并肩而行。
“去哪?”
“找黑影單挑。”
他決定孤注一擲試試,至少有百分之二十的機會,如果能存活下來,就是另一種新生,還是符合活著就有希望。
“你怎么知道它在天臺?”時野又讀到了他的想法。
“不知道,但天臺不會牽涉別人,而且我順了個東西。”
他抬起手,是個大喇叭。
……
寬闊又安靜的醫院天臺上,忽然響起滋啦一聲,緊接著,一道刺耳的喇叭音樂響起。
“喂?喂喂,那個追了我好幾天的家伙,我在天臺,你要不要來看看?”
蘇十七喊話完,翻過喇叭用手拍打了幾下,又是一聲刺耳的長鳴響起。
“不太好用。”他抱怨道。
銀發綠瞳的人偶女孩站在他面前,頗為興趣地看著,黑色長禮裙的群擺就繞在他腳邊。
如果女孩看到的都是一團團霧氣,那么她也不知道此刻是個什么景象吧?
“要我把現在的場景想象給你看到嗎?”
時野搖搖頭:“不用了,看你的思維是件很費精神的事情,我大概了解到你在做什么,只是這樣難道不會招惹其他人嗎?”
“不會,反正能聽到我聲音的人也不多,他們頂多以為是個瘋子。”
喊完廣播,蘇十七又找到個順眼的地方坐了下來。
趁現在還有時間,得好好思考一下等會怎么面對黑影。
管子都拔了,那具身體基本救不回,父母可以安然過個好晚年,也不用再擔心施曉仁覬覦,現在只剩好好跟黑影談一談,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弄死自己。
天臺風大,不斷刮到蘇十七臉上,卻對前面的女孩毫無影響,果然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啊。
“你的世界全都是黑霧嗎?”他忍不住想要多問幾句。
時野轉過身,禮裙的裁剪剛好展露出白皙細嫩的背部,肩下一對清晰的扇骨微收,她在仰頭看上方。
“不是,我的世界與你剛剛想象之中的很相似。不過,我們的樓房不如你們干凈整齊,空氣也不如你們清透。”
她生活的地方充滿輻射,即便是陽光晴朗的時候,空氣中也漂浮著滿滿顆粒,人們只能用一種特殊的布料蓋住口鼻以防止身體受到損害。
她的世界支離破碎,充滿著危險,富人尚可在中心城區安然度日,窮人只能在廢墟之中膽戰心驚。
蘇十七認真聆聽間,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幅末世畫面。
女孩陳述出的場景都令他倍感熟悉,似乎他曾經在那里生活過一般。
“如果有機會能去你那邊看看就好了。”他感嘆道。
“你不會想來的,”時野回過頭,臉上浮現著一絲冷笑,“這里眾人信仰著虛偽的神明,但誰也不保證自己下一刻是不是還能活著。”
原來那邊的世界也有信仰,也會塑造精神寄托。
“我們只有唯一神,諾亞。”時野打斷他的聯想,“但祂并不管用。”
她清脆的聲音中帶著嘲諷:“命運之神諾亞一直在沉睡之中,人們相信祂蘇醒之時就有新的希望,但我知道祂永遠都不會醒來。”
“為什么?”突然聞到似有若無的魚腥味,蘇十七下意識掃了四周一眼。
“因為,我現在就在諾亞的神識中,這里只有霧,唯一與眾不同的就只有你。”
“我?”
“等下,”話題突然截止,時野回過身,警告道:“有東西正在朝你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