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真的看見了?!蘇十七忽然有一種沖動,想要讓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想的。
他們現在是如何看待令人失望的兒子?
他們打算怎么做,以后又怎么辦?
女孩沒有管病床那邊的情況,碧綠色的瞳孔定定地凝視著他。
“也許這么說你可能無法理解,我們眼里所看到的內容不同,你所看到的一切,在我這什么都沒有。”
不同?蘇十七驚訝地抬起頭,目光與對方交匯,密長的睫毛下,眸子清澈又靈動,只是冷淡了些,看起來沒有異常。
接著,他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靠近女孩。
“你想做什么?”對方問。
“抱歉,”蘇十七連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樣的存在。”
這什么鬼話,太不禮貌了,他自己都是非生命體,居然想用觸摸的方式評斷別的存在。
對方長得像他一年工資都買不起的藝術人偶,也許碰一下就碎了。
忽然間,女孩抬起手,輕輕觸碰到他的臉上,手指上的肌膚光滑而冰涼。
“別動,”女孩下令道,“被我摸是什么感覺?”
“……”蘇十七一下不知道說什么好,這是他二十五年的為人生涯里,第一次被親媽以外的女性摸臉,而這位女性,就像是人偶般完美無瑕的女神。
“看來你感覺不到。”女孩收回自己的手指,“算了,你又不是人類。”
他當然不是,他現在只個非生命體,不但每一天醒來都在輪回前一天事情,還有個不知道什么的黑影跟著,殺死他所到之地的人。
想到黑影,他頓時緊張,如果在這里逗留太久,豈不是要連累自己的父母?!
但他又不敢貿然離開,之前詢問過骰子正是讓他前來這里,應該是有所原因。
蘇十七手伸進口袋里掂了掂骰子,等父母讓醫生拔完管,他就立即離開。
他看向自己的母親,她都快虛脫地倒在床邊,應該不會短時間下決定,再將注意力集中在父親身上,那個低頭掩面的男人平時就狠心,他會更快給醫生答復。
你們一定覺得失望透頂了吧!你們省吃儉用培養出的希望拋棄了你們,一個人跑到遙遠的地方生活好幾年也不回家,現在終于見到也只是具活著的尸體!
你們一定會讓醫生拔掉管子對吧?!
蘇十七一邊期待著父母的表現與自己一樣,一邊又對此感到難過。
“醫生……”病床旁的父親開口道,“我們都是在小城市生活的人,我沒有工作,只能靠救濟金生活,您能不能告訴我,讓他繼續活著大概要多少費用?”
醫生回答說:“費用根據情況會有不同,如果繼續維持他的生命的話,你們可以將人接回家,那樣每天供給營養就行,但一旦有任何意外都必死無疑。”
“如果留在我們科室是最安全的,以我們的醫療條件可以讓他活很久,但這里的費用對你們而言可能無法承受。”
“那他還有醒來的可能嗎?”父親眼里流過猶豫。
“世間總有奇跡,但誰也說不準奇跡會不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父親點點頭,這個決定很艱難,他一時之間拿不準。
醫生也想多給家屬一些時間,一邊帶其他人撤離房間,一邊囑咐道:“這樣吧,再多幾天好好想想,想通了跟我說。”
這時,母親騰地站起,滿臉淚痕,但眼神堅毅。
“不用想,我們不可能拔管,我會養著他,養到我死亡為止。”
話語一出,父親也瞬間下定決心:“我也決定了,我不會放棄他!”
兩個簡單的句子在蘇十七心里掀起巨大的波瀾。
他們不覺得失望嗎?
他們還愿意接受這個累贅嗎?
醫生向父母露出鼓勵的笑容,繼續離開但是換了方向:“你們跟我一起去趟辦公室,我想幫你們節省一些開支。”
大門被輕輕關上,病房里只剩下監護儀的滴答聲。
蘇十七走到病床前,仔細看著那個昏迷不醒的自己。
因為長期過度勞累而導致身體變形,二十五歲的人看起來三十多歲,眼袋和眼圈堆疊,頭頂黑發稀疏。
女孩也走到病床前,但依舊在看著他:“你剛剛急著要走,現在卻想多留一會,是什么讓你改變了想法?”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蘇十七回道。
周圍一切正常,或許黑影沒有那么快趕到,他想再待一會,想想接下來怎么做更好。
既然根本無法回到身體里,就這么看著父母一直照顧他真的好嗎?
他摸了摸骰子,又放下,不行,這種事怎么可以用骰子決定。
“你以前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是怎么處理的?”女孩在一旁問道。
那還用說,自從逃離父母后,蘇十七就開始擺爛,任何事情能避則避,除了生命相關。
而現在就是生命相關,怎么辦?他接下來該怎么辦?
蘇十七腳尖一勾,拖過來旁邊的凳子坐下,目光一遍又一遍掃過面前的身體。
突然,他想到什么,翻開床頭柜上的鏡子。
看著里面的自己,他一下變得疑惑。
“你居然在思考自己為什么變帥了?”女孩冰凝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你認為現在的自己很帥嗎?”
“還行吧。”蘇十七不想為自己的帥氣解釋,現在作為非生命體的他模樣精致,撇開著裝來看,應該是很受女孩子喜歡的類型。
一回頭,女孩的臉已經湊得很近,淡淡的香味和溫熱的呼吸噴到臉上,他本能地往后避開。
“你在思考自己是受女孩喜歡的類型。”女孩絲毫不在乎兩人之間的距離。
“就算你能讀懂我的思想,但這樣也太不禮貌了吧。”蘇十七趕緊清空腦袋,幸虧沒想一些奇怪的內容。
對方沒理會他的抗議,繼續之前的話題說:“如果有機會,我真想看看你是什么樣子。”
難道她看不見嗎?蘇十七詫異地看著女孩,剛剛她能一下抓到他的手腕,難道是靠感應的?
女孩的外貌過于與常人不同,也許不是生得太好,而是得了稀有的病癥呢?
蘇十七想起白化病的人會渾身雪白,瞳孔顏色變淺,但女孩氣色很好,看起來并非患病之人。
“我沒有生病。”對方已經讀到他的思緒,并親自作出解釋,“我只是與你看到的不同,你眼中或許有人有物,我眼前只有黑暗和霧。”
黑暗和霧?什么情況下看到的只能是霧呢?蘇十七指指窗戶,比劃著說:“這里是窗戶,外面是糟糕透頂的天氣,這些你都看不到嗎?”
女孩看向他指的方向,寶石一般的瞳孔中只有不斷流轉著的綠色,純凈得一切都倒映不出。
她搖搖頭說:“我看不到,我眼前是彌漫在黑暗中的霧,而你是一團凝聚成型的,最為黑暗,渾濁,令人看不透的黑霧,也是唯一能跟我溝通的存在。”
難怪她只看得到蘇十七的思維,而無法感知蘇十七父母的想法,因為她看不到,她眼中的世界污濁成一片。
蘇十七從未想過還能這樣,這種情況完全超過他以往所有認知。
他的腦子里冒出很多想法,念頭急轉間,得出一個大膽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