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黃昏，日落很溫柔，晚風輕輕掠過教室的窗簾，學生們偷偷寫在窗簾底部的心事亦隨風飄散。

　　姜十余垂眸記著課堂筆記。

　　門外一位女生輕呼：“十余，都已經周五了，你還不準備準備回家嘛？”

　　“嗯”姜十余應著，而后抬頭莞爾一笑：“馬上。”

　　“噢，那我先走了，你走的時候記得鎖門。”女生滿臉盡是回家的喜悅。

　　“好，拜拜。”

　　腳步聲漸漸消失，又陷入一陣靜。

　　很多年后，她總是回想起高中那段時光，很多事情都模糊在記憶中，但是她總是能記起每一個黃昏，那是她的獨家記憶。

　　事實證明，盡管在一層樓，她和宋清予的交集依舊幾乎為零。

　　有時在水房能看見他，所以那段時間姜十余跑水房跑的特別勤，整個班倒水的任務幾乎都被她包了。

　　同學們甚至戲稱她為小魚兒，因為魚一刻都離不開水啊。

　　只是盡管姜十余在盡力制造偶遇，他們還是沒說過一句話，大多時候是宋清予沒有看見她，有些時候是剛看到，姜十余就迅速垂眼落荒而逃。

　　當然宋清予是不會去追的，因為她不是

　　冬季校服漸漸褪去變成輕便的春季校服，寒冷邀請溫暖跳了一整個春天的舞。

　　五月初，姜十余代表學校參加了市里的“慧讀書”作文大賽，以一等獎受到學校當眾表彰。

　　那個時候，宋清予剛好請了病假。

　　后來姜十余每每想到這兒總要無奈笑笑，上天總是不太喜歡普通人，所以才會制造那么多遺憾讓她用一生去眷戀叭。

　　某一天，姜十余回到家，晚飯桌上姜母給她拋出了一個致命的事情。

　　“小余，這個學期上完我們就把你轉回老家吧。”

　　聞及此，姜十余驀地抬頭：“為什么？”

　　“這邊你成績也不是特別拔尖，回去興許能受到老師多點關注，況且，我和你爸爸…我們也挺不容易的。”姜十余不傻，她看到了姜父姜母作為最底層工人有多累。

　　父親因為常年搬運機械，手上已經沒有指紋了，指甲縫里都是鐵屑，他的工作服甚至可以將衛生間的地板上都染上紅褐色的鐵沫。

　　母親，早就患有腰間盤突出，這種病沒法治，只能多休息。

　　盡管父母如此拼命工作，錢也只能堪堪維持日常支出，每回的學費，都要東拼西湊才能湊齊。

　　半晌，姜十余認命似的垂下頭，看著碗里的飯輕輕答道：“好。”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和同學道別，就離開了那個學校。

　　她轉去了縣城的一所高中，和外婆生活在一起。

　　她依舊很努力，她始終堅信努力不會辜負她，永遠不會。

　　她有想過給原本的同學寫信，就像很多校園偶像劇的情節一樣，大家雖然分離卻依舊可以保持聯系。

　　但是很快這個念頭就被打消了，因為生活不是偶像劇，真正的高中后期根本沒有所謂的寫信時間，縣城高中如此，更別談市一中。

　　只是她很思念宋清予，那種思念已經溢出心間，像無數根藤蔓鎖住心房，讓她一度喘不過氣。

　　她日記里寫他，草稿紙里寫他，日升日落，思念不止。

　　秋天總是在人注意不到的時候偷偷溜進來。

　　元旦那天，父母一通電話告知今年太忙，就不回去了。

　　姜十余很失落，但是她善于掩藏，只是通過電話傳遞快樂：“新年快樂爸媽，別讓自己太累了，我和外婆挺好的，你們不用擔心。”

　　話罷，姜十余就走出了院門，大院旁邊有一棵上百年的香樟樹，顯然這里是無人清掃的，已經積了很厚的樹葉了。

　　姜十余裹了裹身上的呢子大衣，微風輕輕拍了拍樹葉，一片已經開始泛黃的葉子落到了她的肩上。

　　“你也感受到了嘛，我很想他。”姜十余澄澈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驚喜。

　　她將那片落葉裝進了口袋，而后回到了家，剛進門就看到外婆坐在藤椅上，含著笑看著她，只是笑掩住了擔憂罷了。

　　“乖乖，外婆炸了你愛吃的果子，還包了韭菜雞蛋餡的餃子，今晚可勁吃。”外婆混濁的眸子里滿是心疼。

　　姜十余的眼淚終究是沒止住，一片濕熱在眼眶里氤氳。

　　“外婆。”姜十余一把抱住了外婆。

　　“喔，乖乖沒得事，不哭不哭噢。”外婆溫柔的撫慰，就像她回到了小時候摔倒時母親的安撫。

　　元旦過去不久，除夕夜也來了，姜父姜母依舊沒回來。

　　依舊是祖孫倆過得年。

　　除夕夜那天晚上，外婆把手機還給了姜十余。

　　手機里只有幾條之前同學發來的新年問候，看著像群發。

　　姜十余依舊很耐心的一一回復。

　　她突然想到也許班群里會有宋清予的聯系方式，很幸運她找到了寫著宋清予三個字的id。

　　帶著少女僅有的羞澀和緊張，她點了添加。

　　另一邊，一家KTV里，一群學生正興奮地玩著游戲。

　　“蔣之你輸了哈哈哈！”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蔣之無奈：“大冒險來來來。”

　　“試問誰不想當回宋哥爽爽呢？”

　　“就是啊，蔣之，給你個福利，要不你試試當一晚上宋哥？”

　　“行啊，這算什么懲罰！”蔣之樂得答應。

　　“宋哥沒意見叭。”

　　“行。”宋清予總是縱容他們胡來。

　　很順理成章的，蔣之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立馬把自己QQid改成了宋清予，而宋清予原本的id是很簡單的一個送字。

　　蔣之看到那個紅點的聯系人，點進去，問道：“唉，你們誰認識他啊。”

　　“不認識不認識。”

　　“不認識的就別亂加了，小心碰到壞人。”幾個男生帶著惡趣味的調笑道。

　　大家甚至看都沒看一眼就隨聲附和。

　　“唉蔣之，啊呸，宋哥啊你玩不玩啊！？”

　　“唉，來咯，說罷就清空了通知。”

　　姜十余等了很久，大概有一個多月，那條請求都沒通過，她勸自己沒事的，用很多種理由安慰自己。

　　后來啊，在百日誓師大會前的那一個月，她身體明顯不太正常，再后來就被確診了白血病晚期。

　　那是冬末的一個雨夜，雨很大，姜十余躺在病床上不止一次想，她似乎是自有記憶以來就沒看過這么大的雨了，大到想淹沒她的人生。

　　上天不會因為你要死了就會憐憫你的人生是多么可憐。

　　就在那個雪夜，她的父母在趕回來的路上遭遇了車禍，車毀人亡。

　　那一晚，姜十余聽著外婆哼的南方小調，眼淚劃過臉頰，悄然落在醫院冰涼的地板上。

　　她想不明白，她才17歲，春分的時候她就要過18歲生日了，她就要成年了。

　　父母還答應她生日那天可以邀請她之前的同學一起過，她甚至想好了要怎么間接把宋清予邀請過來。

　　可是她終究沒有熬過那個寒冷的冬天，那晚，她體內突發大出血，十一點53分確認死亡。

　　同一時刻，家里書桌前那一片落葉被風吹到了垃圾桶里。

　　那是生命的結束。

　　對于那一年的其他高三學生來說，他們正在最后的沖刺階段。

　　三個月后，高考結束。

　　全國各地，鮮花店的花早就一搶而空，那是慶祝的象征。

　　宋清予很早就被保送去了A大，最后一段時間他一直在幫李溫言提高成績。

　　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如愿去了同一所大學。

　　五年后，他們的婚禮現場，是粉色和藍色的主色調，那也曾是姜十余所希望的婚禮現場。

　　在門口，宋清予一身西裝，很好看，襯得他身體頎長。

　　少年笑得春風和煦，李溫言正準備進去梳妝。

　　“這么早啊新郎。”李溫言話語輕快。

　　“想看看你。”宋清予嗓音溫和。

　　一片香樟樹葉悠悠落在了他的左肩，李溫言看到后為他撣去。

　　“你瞧，連樹葉都想為我們送祝福呢。”

　　李溫言被他的一番話都笑了，她笑得很幸福，那片樹葉終究只能落向塵土。

　　“宋清予，新婚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