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縣查慎,面如冠玉,儀表不俗,說是個翩翩公子一點也不為過。
少年聰慧,早早便在同輩孩子中脫穎而出,是個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一直是當地人教育后輩的優秀榜樣,眾人交口稱贊的天才兒童。
等到成年后,已是名滿全縣的青年才俊,加上相貌出眾,站在人堆里如同鶴立雞群,走到哪里都是受人矚目的存在,因此倍受當地未婚女子青睞。
膽子大的女子,托人前來說媒的更是數不勝數。
查慎的條件,不知道把多少同齡人甩到了身后。
自小在別人艷羨的眼光里長大,查慎儼然一副風流才子的樣子。
雖然認識的女子不少,平時身邊也圍著一群鶯鶯燕燕,在他看來這些雖算不上庸脂俗粉,但跟自己所期許的國色天香,終究還是差了一些,他自然看不上眼。
二十歲那年,查慎辭別雙親,外出游學。
兒子自小沒出過遠門,父母當然擔憂,但男兒志在四方,孩子眼光沒有局限在東平縣這彈丸之地,他們也是大力支持的。
查慎此番遠游,游學只是其中一個目的。
另一方面,他早已看厭了東平縣的山水草木,更向往外面更廣闊的天地。
當然更深層的原因,則不便為人道也。
過了東平縣地界,查慎的心情愈發暢快了。
平日父母雖未干涉過他行事,但頂著青年才俊的頭銜,不免為名所累,循規蹈矩終究有些不痛快。
此次遠行,他已下定決心要多去一些離家遠,沒人認得自己的地方,游戲紅塵,做個及時行樂,隨性而為的浪客。
自三月楊柳飛絮時離家,查慎出東平縣,經西府,走南郡,下漢水,到名城安京時,已是十月深秋,萬物生霜的時節了。
一路下來,讓他眼界大開。
途中美景,與東平小縣判若云泥。
查慎身心沉浸其中其中,大飽眼福。
各地美食美酒更讓他贊不絕口,生出一種枉活二十年的感慨,頗有些樂不思蜀,七個月以來竟然沒有生出一點思鄉之情。
出發時名義上的游學,也僅僅只貫徹了一個“游”。
初到安京,城中高樓鱗次櫛比,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著實讓他應接不暇。
找了間酒樓飽餐之后,再飲一壺好酒,查慎滿足地拍拍肚子,感慨道:“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出了酒樓,在大街上一番打探,得知清水河才是城里最繁華的地方。
當下心里有了主意,晚上一定要好好領略一番。
奈何幾日奔波已讓他疲憊不堪,便就近找了個落腳之地,歇息到了晚上。
夜幕降臨,查慎穿過大道,就看到了顯眼的清水河。
他總算明白了為什么清水河畔是城里最繁華的地方,原來此地是個煙花之地。
此刻華燈初上,遠遠望去,一條絢爛的燈火洪流從城中穿過,隱隱映紅天際。
查慎何時見過這等氣派和景象?心中大為震撼。
快步奔著河邊而去,河兩岸人頭攢動,青樓妙齡女子的歡聲笑語,與河中央泊著的各式各樣畫舫里傳來的靡靡之音,交織在一起,盡情在夜里向查慎這個外地游人展示著它的絕世風采。
突然,一陣歡呼和叫好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循著聲音穿過人流,查慎走到玉音樓前。
所有目光的焦點,都聚集在玉音樓二樓。
查慎只一眼就看到了欄桿里,風姿卓越,艷麗無雙,美得不可方物的的女子,他何曾見過如此人間絕色?
頓時目光就挪不開了,失了神魂,徹底淪陷。
就在他愣神之際,女子朱唇微啟,仙音婉轉:“各位如此錯愛,玉嬋感激不盡,今夜以才覓知音,請各施所長吧。”
話音一落,氣氛立刻熱烈起來,樓下人群躁動紛紛,摩拳擦掌。
查慎心頭火熱,若論才學,他自認不差旁人,聽到這話,反而信心倍增。
在經過第一輪比拼之后,拔得頭籌的查慎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自然包括樓上那位玉蟬姑娘。
他本身樣貌出眾,又才壓眾人,很難不成為全場焦點。
等到第二輪時,已經有很多人報著期待地看著他。
查慎灑然一笑,波瀾不驚地終結了比試。
引得現場一陣叫好,玉蟬一雙妙目更是秋波流轉,異彩漣漣。
第三輪結束后,沒有任何意外,查慎便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進了玉音樓。
玉蟬帶著查慎進了閨房,兩人秉燭夜談。
二人相見恨晚,引為知音。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房間里紅燭高燒,氣氛逐漸曖昧起來,一切水到渠成。
二人私定終身,春風一度。
此后數日,二人足不出戶,吟詩作畫,風花雪月。
好事不長久。
查慎的盤纏終究還是用光了,玉蟬似乎發現他有難言之隱,追問之下,查慎只好如實相告。
玉蟬非尋常女子,當即決定助他成就功名。
一切都如才子佳人的故事一般,二人許下山盟海誓。
帶著玉蟬資助的盤纏和殷切的期望,二人揮淚作別。
查慎再次啟程。
起初他還掛念著玉蟬,發誓要學有所成,博得功名后取回佳人。
可是再見識更繁華的地方后,他就在聲色犬馬中流連忘返了,曾經許下的諾言早已被拋諸腦后。
玉蟬在與他作別后,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只得離開玉音樓在城外棲身,靜候良人。
可她哪里知道自己錯付終身,所托非人,在苦苦等待中逐漸絕了希望,加上意外流產,失去了腹中胎兒,從此郁郁寡歡,一病不起,沒幾年便香消玉殞,讓人唏噓不已。
查慎自然不知道這些,他憑借著一副大好皮囊和驚人才學,去哪都如魚得水。
加上一張能說會道的巧嘴,在他的甜言蜜語攻勢之下,不知淪陷了少懷春少女。
他風流成性,處處留情,來去瀟灑,可苦了這些被他坑害的無辜女子。
有人憂思成疾,有人羞憤自殺,有人落發為尼,有人親友反目……
而他所留下的種,也有不少因為孩子母親情緒憂郁,生下來身體虛弱早夭的。
屬實是遺害無窮。
等到三十歲回來的時候,似乎已經厭倦那種放浪的生活。
他在老家娶妻生子,平凡度日,倒也安分起來,只是從未想起過他流落在外的紅顏知己,更沒有尋找子嗣的打算。
更令人氣憤的是,酒后與友人高談闊論,春秋筆法把他的風流韻事作為談資,向眾人炫耀。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開眼了。
查慎三十五歲的時候,身體開始虛弱起來。
經常覺得身體無力,四肢酸軟,整個人精神萎靡,病殃殃的。
不但食欲大減,吃什么都會反胃,惡心干嘔,還害上了眼疾,眼里老覺得充盈著異物,有脹痛之感,更是不論天氣,日日流淚,像是上天在罰他為從前的罪孽懺悔。
他可沒有什么負罪感,不過是無能為力罷了,只能任其自然。
查慎這些年沒少尋醫問藥,可非但毫無作用,反而肚子也出了毛病。
每隔十個月,腹部便會產生劇痛,往往持續數兩三個時辰,攪鬧得他生不如死。
四十歲這年,十月的一個早晨。
妻子像往常一樣叫查慎起床用飯,卻不見回應。
推開門,屋里的景象讓她驚恐萬分。
一聲尖叫響徹四方,打破了周圍的寂靜,隨即她就昏死過去。
鄰里和家人都被驚動了。
圍在房門口的眾人被眼前這一幕嚇得面無血色。
凌亂的床榻上查慎捂著腹部,圓睜著的雙眼泛著魚肚白,眼球幾乎要從深陷的眼窩里脫離,眼角還在向外流著淚水,已經打濕了被被,還積了幾灘。
整個人側躺著,身體以極其不自然的形狀扭曲著,腹部腫得像個球。
由于死狀太過駭人,很快有人報了官。
縣令帶著衙役和仵作到達現場的時候,饒是他們久經陣仗,也不禁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仵作走上前去,被褥上的積液引起了他的注意。
查看一番后,皺著眉頭沉默了半晌,他得出來一個驚人的結論:“大人,這是羊水。”
現場死一般的寂靜。
話音剛落,噗嗤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戳破。
已經慘死多時的查慎肚子像是承受不住一樣,眾目睽睽下破開一個大口子。
里面赫然有個碎塊拼起來的死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