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太爺外任三年,如今回京,家里上下高興自不待言,但也都免不得緊張謹慎,生怕錯了規矩。
八月十四天還沒亮,徐氏已經打發了幾個人去城門口候著,叮囑一旦看見老爺子的車駕,就趕緊地回來報信兒。
安錦如起的比平日早些,正在里間梳洗。
習秋挑簾子進來道:“姑娘,太太那邊來人傳話,讓今日直接去前邊安榮堂,早飯也擺在前頭。”
“知道了。”安錦如應道,“把前些日子做的那套粉美人拿出來,今日祖父回家,該穿得喜慶些。”
夏青開箱籠取了衣裳出來,習秋卻主動走到安錦如身后道:“姑娘,奴婢幫您梳頭吧。”
她見安錦如點頭允了,便上前拉開梳篦匣子,先取大梳子將頭發梳通,再用篦子從上到下細細地篦一遍,然后才開始盤疊插戴。
夏青見這邊用不著自己,就把衣裳一件件搭在掛架上,準備等下伺候安錦如穿衣,很快就被習秋這邊吸引過來。
“這是什么發型,倒是怪好看的,看著像百合分髾髻,可再細看卻又不像。”夏青舉起個鏡子,從后邊照著給安錦如看,“姑娘您看。”
“姐姐看得不錯,正是百合分髾髻,正是這邊用上了反綰髻,所以瞧著略有些不同。”習秋手下不停地解釋道。
“你自個兒琢磨出來的?”安錦如從鏡子里打量著習秋的神色。
“是,奴婢自小喜歡擺弄這些,所以許是比旁人多花了些心思。”習秋抿嘴應著。
待簪子全都插戴好了,安錦如前后看看道:“果然不錯,以后梳頭的差事就歸你了。”
習秋心下喜歡,臉上卻滿是惶恐,余光還瞟著夏青的臉色,好像生怕她不高興似的。
夏青正伺候安錦如穿衣,神色間也瞧不出什么。
安錦如在旁都看在眼里,卻不說話,夏青是從不會爭這些的人,只會為有更好的人服侍主子高興。
這習秋看著有些爭強好勝,但只這一件事還看不出究竟如何。若是要強在自己身上便是個好的,但若是有扒高踩低的做派,那即便要掃杜媽媽的臉面,也得趁早打發出去。
安錦如換好衣裳鞋子,故意不用她道:“今日杜媽媽和襄荷跟著,夏青你領著她們在家,學些規矩起來,莫要亂走亂逛。”
習秋神色間略有些失望,但還是乖巧的應了出去,換襄荷進屋伺候。
收拾停當,安錦如領著兩個人往前面去。
安榮堂是家里前宅的正廳,里面通敞沒有隔斷,今日搬了兩架大落地屏風,將東西兩側隔開,男人們在東側說話,內眷孩子們在西邊候著。
安錦如來得早,徐氏還沒到,倒是桃妝已經在屏風后頭坐著。
“大姑娘。”桃妝先起身迎了上來。
“姨奶奶來得好早。”安錦如笑應著,只覺得桃妝的眉眼間與之前瞧著不太一樣。
杜媽媽自從之前見到,就一直對桃妝耿耿于懷,今日瞧見,卻又是嚇了一跳。
安錦如見她神色不大對勁,借口道:“媽媽,我鞋里似有什么東西硌腳,你來幫我看看。”
杜媽媽陪著安錦如從西側門出去,到一旁的小暖閣里,剛要蹲身幫她脫鞋,便被攔住問:“媽媽剛才是怎么了?上回看見姨奶奶的時候也是這樣。”
杜媽媽這次也不再瞞著,低聲道:“之前見姨奶奶時,眉眼竟與先大太太有七八分相似,心里著實擔心,可今日再見,卻與那日瞧著大有不同,這……許是老奴上了年紀,眼花罷了。”
安錦如聽原是這樣,倒也放下心來,安慰道:“媽媽不用懸心,她不過是妝容上不同,所以瞧著不大一樣,想她那日來見我,是存了心弄成那樣的,今日大家齊聚,她自然又做了平常模樣。”
“若是這樣,這里頭的水,豈不是更深了。”杜媽媽驚疑道,“她難不成還與先大太太認識不成?”
“她是祖父的妾室,素日也管不到咱們,如今咱們既然知道了,且處處留神小心就是。”安錦如嘴上這么說,心里對桃妝卻是越發警惕。
起身回到正廳時,刑、郭二位姨奶奶已經到了,兩人正坐在一處說話,跟桃妝離得老遠。
這兩位姨奶奶在安老太爺身邊已經許多年頭,又都是有過生養的,自恃與桃妝身份不同,也不遠親近。
安錦如上去見了禮,說了幾句寒暄的閑話。
屏風后腳步聲起,徐氏領著丫頭婆子們走進來。
“母親。”
“太太。”
眾人都依著規矩行禮見過,又各自落座。
徐氏先關心了一下兩位姨奶奶的身子,然后笑著說:“刑姨奶奶,三弟一家子跟著老爺子外出上任,也有三年沒瞧見了,可是想壞了吧?”
“他是去學本事長能耐的,有什么可惦念的,我自己禮佛參禪,倒也清凈。”刑氏話雖這樣說,眼神中的期盼和歡喜卻根本遮掩不住。
徐氏又沖安錦如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拉著她的手道:“你去廟里供奉海燈,回來卻也不與我說,若不是昨日念巧提起,我倒還蒙在鼓里,白白受了你的孝敬還不知。”
安錦如玩笑著說,“家里上下這么多事兒,母親樣樣過心已是操勞,這不過是我的一點心意,也不值得什么,難道還巴巴兒地去跟母親討賞不成?”
“心意才是最要緊的,不過添香油也該花了不少銀錢,若是自個兒不夠開銷,盡管打發丫頭去我房里要。”徐氏拉著安錦如的手,對兩個姨奶奶夸道,“您二位不常在府里不知道,大姑娘如今越發懂事,比我親生的強多了。”
也不知怎么就這樣巧,安錦文正踩著徐氏的話進來,臉色當即就黑下來,轉身就往外走。
黃媽媽一把攔住道:“姑娘,這是要去哪里?”
“我既然不招人待見,倒不如回去了大家高興!”安錦文氣惱地說。
“今日老太爺回府,姑娘有什么委屈,且先忍一忍,應付過去眼前再說。”黃媽小心翼翼地勸著。
“祖父回來又能怎樣,就好像他待見我似的。”安錦文說著紅了眼圈,“我就活該自生自滅,左右也沒人疼我。”
“見到人也不來行禮,大早起來就一堆酸話歪話,我說你什么還屈了你不成?”徐氏氣得自己捶著胸口,“可見我是對你太寬,就該讓你繼續禁足才好。”
“母親也用不著后悔,女兒這就回去禁足。”安錦文說罷,不顧黃媽媽的勸阻,轉身飛快地跑了。
黃媽媽狠狠瞪了安錦如一眼,朝徐氏告了個惱,趕緊去追安錦文。
“可氣死我了,人都說女兒是貼身的小棉襖,我也不求她貼心,只求少生些氣竟都不能。我是做了什么孽,竟得了這么個天魔星。”徐氏忍不住對兩個姨奶奶訴苦。
“如今年紀小,過兩年總歸就懂事了。”刑氏惦記著兒子,心不在焉地隨口應著。
徐氏卻拉著安錦如的手說:“也未必就是年紀的事兒,您瞧小如就一直很好,從小到大不讓我多操半點兒心,平時還知冷知熱的。”
“母親這樣說,女兒如何當得起。”安錦如謙道,“倒讓姨奶奶們笑話。”
刑氏心道,安錦如從小沒了親娘,徐氏即便是從小養著的,卻到底不是親生,自然比旁人早慧。
“太太還年輕著,怎么倒是忘了閨中女兒的心思,尤其是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家從小被拘得緊了,十來歲的年紀,正是有了主意卻又不盡懂道理的時候,最是離經反叛,太太且擔待些,過兩年就好了。”
郭氏身子不好,說話總有些有氣無力,才說了幾句話,就開始氣喘,趕緊端起茶盞喝了兩口壓壓。
“姨奶奶去莊子上將養也有兩年多了,怎么還是這樣?”徐氏關切地問,又叫了伺候的人上前,“最近可請人瞧過?大夫如何說?在吃什么藥?”
“回太太的話,奴婢們都不敢怠慢,大夫每月兩次請脈。只是來回說得都是那些話,歸根結底就是氣血兩虛,常年吃著八珍益母丸,夏經天里偶爾用些香雪潤津丹,為的是祛暑生津,其他三季都吃著燕窩滋補。”郭氏身后的丫頭上前回話。
“瞧著丫頭伶俐的,連藥理都說得這樣清楚,你們姨奶奶身子不好,少不得多費心了。”刑氏聞言夸贊道。
徐氏著人賞了丫頭說:“藥材燕窩家里一應不缺,你讓大夫用不著節省,只要對姨奶奶身子好就只管用,東西不夠便打發人來取,千萬不能怠慢耽擱。”
“我這身子不中用也有年頭了,吃著這些也不過就是拖日子。”郭氏捂嘴咳了兩聲,又道,“要依著我,倒不如不費力的好,生死有命罷了。”
“姨奶奶若是這樣說,豈不是辜負了家里上下的心。”安錦如開口道,“就算您不看在母親的份兒上,只想著二姑母,也該好生保養自己才是。”
郭氏聽了這話,抬頭看著安錦如,見她下巴瘦得尖削,心下揣度,到底是沒了親娘的孩子,心里總歸是有個坎兒的,定覺得沒了親娘的人可憐。
“難怪太太說你懂事,聽你這話說的,就知道是個好孩子。”
郭氏自己只生了一個女兒,當年老爺子憐惜她身子弱,閨女的婚事都由她做主。
她給女兒選了個中等人家的嫡子嫁了,如今伺候沒了公婆,正經做了當家奶奶,日子越過越好起來。
所以郭氏心里更有感觸,這次回來也聽說褚家退婚的事兒,越發覺得安錦如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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