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無月,森林里更是不見一點光亮。
一棵成人懷抱不過的粗大楊樹樹上,秦子風從楊大娘給的包裹里取出一個飯團來,就著夜色細細咀嚼。
包裹里原本還有兩個雞腿,是楊大娘做的晚飯,一股腦都打包給他帶走了,但先前為了跑路,兩個雞腿只囫圇的啃掉一個,另一個被他扔掉了。
扔掉雞腿,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那些被村正叫來追他的村民中,是有獵戶的。而獵戶家里,自然都養了狗。狗向來是獵人最可靠的伙伴。
秦子風從楊嫣家出來時,太陽將將下山,他進到楊樹林里時,天色還沒有黑。若是他那時全力奔跑,從林間村民們常走的路橫穿,是有機會在天色完全黑下來前,走出楊樹林的。
可惜他沒有那樣謹慎的危機意識。說到底,他前世是身處和平盛世的普通人,穿越過來后,原身又是大家族的世子。
進了楊樹林,他找到一個自以為安全的地方后,就停了下來。
停下來后,他將胸口的傷重新包扎了,卻還不滿足,又從包裹里找到雞腿拿著啃。
于是,他一個雞腿還沒吃完,就被狗找到了。
他打死了兩條獵犬,狼狽逃離。
在林間跌跌撞撞的跑,他最終迷失了方向,周圍不再只有楊樹,出現其他大樹……他恐怕跑到了森林深處。
夜色完全籠罩了大地,直至森林里再無一絲光亮,他爬上這棵大樹,期望能稍微歇息。
森林深處的夜晚與秦子風想象中有很大差別,這里一點也不安靜,反而十分熱鬧。
風吹樹葉的嘩嘩聲,很遠處有狼嚎聲,不知名的蟲鳴聲不絕于耳,若是細細聽,似乎還有蛇爬過枯葉的沙沙聲。
忽然,前面黑暗中,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
秦子風嚇了一驚,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停下咀嚼,急忙往那邊看去。
正見到那邊的森森夜色里,有兩盞綠油油的燈朝向他這邊。
他倒吸一口冷氣,差點沒坐穩,掉到樹下去了。
定了神,他再往那邊看過去。才發現那邊樹梢上,站了一只豹子,那豹子的嘴里,叼了一只小猴子。
豹子是什么豹子,秦子風不得而知,猴子是什么猴子,他也分辨不出來,只是那只小猴子這時還沒咽氣,還在那豹子的獠牙下掙扎,還在嗚咽的叫。
原來那聲慘叫是猴子發出來的。
一人一豹對視著,中間隔著十幾棵樹對峙。秦子風摒住了呼吸,拳頭暗自握起,身體繃緊,隨時準備應戰。
片刻后,那小猴子不再掙扎,豹子回轉過去,叼著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秦子風喘了兩口氣,將嘴里的東西咽下,又將手里剩下的飯團全塞進嘴里去。
猴子是群居動物,但沒有老猴子來幫那小猴子……那小猴子怕是落單了,跟他此時一樣。
夜晚的森林太危險了,他得趕緊出去。
心下計較著,秦子風反身抱樹,準備先下樹去。
就在這時,他耳邊忽然聽到了什么聲音,聲音很近,就在附近。他急忙頓下,屏住呼吸,再細聽而去,好一會,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松了氣,繼續往下滑。
但突然之間,他左手虎口一陣痛,像是被人那針迅速叮了一下!
“蛇?”秦子風毛骨悚然,但他迅速伸手過去,摸到一個滑嘰嘰的物事,“蛇!”
心間的恐懼爆發,他渾身一抖,反手抓住那條蛇,但沒能穩住身體,從樹上摔了下去!
幸好他爬得不高,樹下也多枯枝葉,這摔下來倒沒有大礙。
秦子風爬起來,他左手拿住的蛇,此時那蛇已經將身體纏到他手臂上了,纏的很緊,又長又滑膩,整只手都被纏住了。
他被嚇得有點失常,用力甩手,將蛇身甩開,又用盡全力,往身前樹干上猛的一砸……
“啪!”
蛇被攔腰折斷,成了兩節。
心下恐懼稍去,秦子風丟了手中半截蛇,原地站了半晌,腦子才慢慢活絡起來。
“不知道是什么蛇,希望毒性不重?!彼南掠嬢^,將外衫扯開,撕出一條來,以牙輔助,將左手手腕緊緊的扎了起來,“沒有刀,應該放血的。”
正這么想,遠處忽然又傳來了狗叫聲。秦子風望過去,那邊有火光亮起。
他暗罵一聲,只得往相反方向跑去。
眼蒙夜色,踩著枯枝爛葉,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跑,身后的狗叫聲一直沒停。已經跑了好久了,秦子風發現自己開始頭暈了。
“毒性上頭了?”他意識到這一點,但又想,“這么久才上頭,毒性應該不大。”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有事情不對勁,急忙抬頭一掃……
只見旁邊灌木叢中,豁然有好幾雙綠油油的眼睛!
狼?。?!
秦子風背脊發涼,相比起豹子,狼要危險了幾個數量級。
為什么?這個世界……這破森林里什么都有?!這個世界的人在干嘛?
心里是這樣想著,但他卻沒有其他辦法,狼這種生物……他不能任由這四只狼繼續跟著他,不然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偷襲了,得先解決掉。
這么計較著,他右手成拳,快步往狼群而去。
只是,他一過去,狼就轉身跑,絲毫不帶停留的。
“媽的!”秦子風皺眉罵道,只得放棄,轉身繼續逃命。
然而,他這邊沒跑幾步,回身去看,那幾只狼又跟過來。
他便再去驅趕。
如此幾次,他終于明白。
這狼群不大,沒有與他正面戰斗的意思,它們知道他受了傷,感覺他撐不了多久了,就一直跟著,等他倒下,等著他,死去。
“是不是太聰明了一點?”被狼群守尸的滋味不好受,秦子風心里有了波動,他皺眉暗自胡想,“這些畜生有這么高的智商嗎?”
想著,他又回身遠望,遠處還有村民們舉著火把往這邊追來,還有獵犬。那邊人群隔得并不遠,可是這幾只狼竟然一點都不怕,就尾隨著他,要替他收尸。
秦子風沒有太多辦法,只得繼續往前跑,只是跑著跑著,他忽然心生一計,便越跑越慢,不多時,他一頭栽倒在了枯葉里。
他倒地好一會,那幾只狼便靠了過來,但它們極度謹慎,沒有近身,又停了下來,安靜的等待著。
秦子風暗自感應,村民們的位置已經很近了。
這是一波博弈,來自秦子風與狼群之間。
一旦村民和獵犬過來,秦子風和狼都跑不掉。秦子風在賭,賭村民到來之前,狼會過來,讓他有機會一次性打死。狼群也在賭,它們賭獵犬過來之前,秦然會真的死去,它們能拖著他回家。
村民們越來越近了,狗叫聲漸起。
秦子風的呼吸越來越弱,直到某一刻,忽然停止。
幾只狼再往這邊走,它們很有耐心,膽子也很大,就算獵犬很近了,也沒有過度靠近。因為本能告訴它們,這次的獵物,極度危險。
不遠處有狗在躥草叢,村民們火把的光映到了這邊。
秦子風有意識的調整心跳,使脈搏變得弱了。
狼,再往這邊走。
近了!
很近了!
某一刻!
趴在地上的秦子風猛然起身,擰腰反身,一拳砸在身后一只狼的眼框上,將之打飛出去;再如閃電切換,拳風一轉,連出四五拳,瞬間打趴這四只狼。
打完之后,他不敢絲毫停歇,迅速爬起身來。
狗叫聲就在耳邊吵,身后村民火把的光照過來,照在他的臉上。秦子風低去頭,看見自己左手腫得發泡,流著血,失去了知覺。
“就在前面,抓住他!”
“殺人兇手!”
“別讓他跑了!”
“狗日的,快!”
身后村民的吵鬧聲傳起來,秦子風不敢去看,只死命的往前跑。狼群換成了人群,危機沒有解除,而是更危險了。
他發現自己的腦袋更昏沉了,忽然,他覺得反胃,想吐,便張嘴一吐,噴出一大口血。
“他不行了!”
“他受傷了!”
“是蛇毒……”有經驗豐富的獵戶喊,“他被五步蛇咬了!”
“五步蛇?”秦子風終于知道咬自己的蛇是什么毒蛇了,他迷迷糊糊的想,“五步就死,我已經跑這么遠了,應該沒事了吧?!”
跑著跑著,眼前忽然一空,秦子風抬頭去看,視線朦朦朧朧,但沒有了大樹。
他終于跑出森林了!?
這明明不大的森林,卻叫他跑了大半個晚上!
但是……
身后追著的村民,卻并未離去。
他只得繼續跑。
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還跑得動;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還活著。
他只是跑。
剛開始是草地,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跑;跑著跑著,是農田,他從田埂上跑過。跑過農田,前面忽然出現了光亮,他抬頭一看,是村戶人家。
“這是哪?楊家村?”秦子風撐不住了,腦袋昏昏沉沉的他想不了太多,急忙往光亮處跑去。
光亮處很熱鬧,似乎在舉辦什么宴席,吵鬧聲,酒令聲,推杯換盞,夜色里傳得很遠。
秦子風跑過去,來到這戶人家的院墻外,他渾身無力,爬不上去,繞了一圈,來到后邊院子。后院是籬笆,籬笆里面是菜園,他跌跌撞撞撞破籬笆,摔在了白菜地里。
似乎這菜園子里還有人,聽見動靜,問一聲:“誰?”
秦子風抬頭,視線迷幻得更厲害了。菜園那邊有個走廊,走廊上面有燈籠,燈籠的光昏暗的照過來,他看見前面茅房邊上,有個男人在系褲腰帶,一副剛撒完尿的樣子。
他昏得厲害,忘了自己應該叫秦子風,只隨口回道:“我是霍飛鴻。”
“范家村還有姓霍的嗎?”那人疑問道,他系了腰帶,整理了衣擺,便往這邊走了過來。
這句話說得長了,秦子風聽著有些耳熟,仿佛是在哪里聽過這個聲音。他費力爬起來,歪歪斜斜站在原地,等那人從陰影處走出來,來到近處,再用力虛眼凝聚視線去看……
黑色翼虎袍,腰斜鎮魂刀!
鎮魂司的人!!
“張山?。。 鼻刈语L認出此人,昏沉沉的大腦,驚出了片刻的清醒。
張山過來,也認出來了這個身形高大而狼狽凄慘的少年人,他心尖一抖,分明喊道:
“秦少爺?。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