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夫人!雁門關被俺答賊子攻破了,京師戒嚴!”
“啊!”“這這這……這皇天不佑啊!”
“報~~!”
“說!”
“倭寇們拿了臺州,過了杭州,已經往南京城去了!”
“啊呀!禍不單行,禍不單行啊!”
“老爺!快拿個主意吧!”
“主意?我一介朝廷命官,當倘若有國難,自當以死殉職!”
“可是……可是老爺你是個文官啊!”
“文官…文官怎么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老爺!老爺!”
“又怎么了?還有什么壞消息,一并報來!”
“京師里老爺的族家姐姐來信了!”
“可是那金英族姐?”
“正是!”
“快快!快拿與老爺我看看!”
他一把從下人手上搶過書信,一邊去拆一邊對著自己夫人說道:
“這位族姐是圣上身邊服侍的人,消息自然是不同于下面那些人的……”
“但愿,不要是更糟的消息……”
他快速瀏覽著手中的書信,神色從嚴肅、緊張,漸漸變成了驚訝、恐慌……
“老爺!信上說什么了!你怎的連手都抖起來了?”
他聽著夫人的叫喊,這才反應了過來,趕緊朝下人吩咐:
“快去準備行裝,走!我們快走!快去準備啊!我們明日一早就出發!”
“老爺!什么事要如此匆忙?陸上、海上賊人都離我們有些路程,為何老爺要……”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打斷夫人的話,無奈地搖著頭,不再去和他人解釋,只是對著夫人說道:
“夫人,快去準備吧,帶上一切能帶的東西,我們……這一去恐怕就不會回來了……”
“老爺!我們不是去躲避一陣子嗎?怎么就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不回來了……”
他將書信在一旁火燭上點了,一邊不住地搖頭嘆氣,再看那紙燃燒的書信,信末赫然寫著: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倘若事成,天地改換……”
“…走吧…快走吧……再不走,要禍及滿門了……”
他喃喃自語著,出神地看著指尖那團跳躍的火焰……
次日,楊家上下自汴梁(開封)出發,遠離中原,向著西南方向行進。
這一路,他們馬不停蹄、乘車換舟,過許昌,經南陽,登襄陽,走荊州,兩過長江支流,只為了去那“夷地”,只為了躲去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
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到了土司的界面兒上,看著他們一行人車塵滾滾,雖然偶有盤查,但也沒有人過多的去關注,來這走商販茶的商隊也不少見,更加也有虔誠的信徒遠來參拜下面一處始于東晉年間的摩崖石佛。
楊家過了小小的縣城,未敢多加停留,就繼續向著夷地深入了,準備由此進川。
他們的車馬沿著河畔官道繼續走著,到了一個小村子前,發現居然有一個小小的驛站。
這倉皇出逃,一路過來已不知年月了,楊老爺就上前去打探消息。
“老鄉,有沒有京師的消息啊?”
這小小驛站只有驛官一人,衣衫不整,嘴里還叼著跟狗尾草。
“你們是商人?”
“對對!”
楊老爺熟練地掏出一錠銀子,遞了上去。可這驛官似乎并不在意,輕描淡寫地收了,只是稍稍坐了起來,露出一臉精明的笑容看著他。
“屁個商人,逃難來滴吧?躲官面兒的還是躲江湖的?”
“啊?”
看著楊老爺一臉驚詫,這驛官有了幾分得意:
“么怕哦!來我們這地方不就為了這些事兒么?我也難得問你,你們這些人的架勢都一樣,早就見多不怪啰!”
說完,驛官找出通告,對著楊老爺念著這段時間發生過稱得上大事的事情。
“俺答賊到處殺人、搶牲畜曉得不?”
“有所耳聞……”
“你們不是躲這個滴?”
“……”
“不說也沒事,我念給你聽,至七月庚午出關,先后劫掠十衛,三十八州縣,殺害男女約二十萬人,掠牛馬羊豕共二百萬,焚毀官軍民舍八萬余區,蹂踏田禾數十萬頃……”
“啊!事態如此嚴重了?”
“坐起坐起,么怕,遠得很!也就在你們哪里鬧哈,要敢到我們這哈來,哼哼!”
楊老爺不想知道這“哼哼”是什么,只是發現這一路上的人,比起中原要兇悍了很多……
驛官再翻了幾翻,發現了新消息。
“……喲!還真有個大事呢!”
楊老爺探了身子,就想自己去看那通告,驛官也不介意,干脆塞給他自己看。
“……時二月,所關眾人盡皆處斬,天子于朝天宮建醮七日……”
“吔!這皇帝老兒差點被姑娘娃兒(年輕女子)搞死了啊?還不敢回去住了?”
楊老爺驚詫地望著驛官,驛官卻不以為然:
“看么子?我們這里就是這樣,皇帝老兒他管得寬,管得老紙上青天啊?”
看著這驛官淳樸的樣子,聽著這荒腔野調的言論,楊老爺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好好!好一個‘皇帝老兒’!哎呀,哎哎呀!”
驛官摸不著頭腦,只看著這楊老爺拍手稱快。片刻之后,楊老爺消停了一些,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放松。就聽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
“唉…是啊!那皇帝老兒再也管不了我了!”“老鄉?我還有一事想勞煩一問……”
“說嘛!我這里就是放消息滴!”
“此處可有臨近的村莊?我們想暫居一段時間。”
“暫居?你是說找地方住是吧?怎么不在縣城里住客棧呢?”
“我們向往這青山綠水,希望能在村人家里借住一段時間,當然,這銀子是少不了的,要是能勻出來一棟別院就更好了!”
驛官看了一下楊老爺的隊伍,說道:
“你們這么多人,是要單獨搞個帶院壩的屋子哦……這么個!我跟你一起去村子里問問,看哪家愿意給你們勻一棟單獨的房子出來。”
“那就有勞官爺了!”
驛官隨意的把門一帶,從路旁的草叢里扯了幾根狗尾巴草,結成一個草環,掛在門把手上,然后向著楊老爺招手:
“走!喊你的人動起來,村里我蠻熟滴,負責(絕對)幫你找合適嘛!”
楊老爺跟著驛官,一邊走一邊聽他講著這夷地的風土人情,越發的喜歡遠離了勾心斗角的閑山靜水,于是起了扎根于此的念頭。于是他快趕兩步,去問這驛官:
“老鄉,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要是想定居此處要做些什么準備呢?“
“哈?就在這里住啊?”
“對,還望不吝賜教!”
“哈哈哈,沒得這么多文縐縐滴花搞頭兒(講究),但確實有一件大事必須要做!”
“哦?是覲見土王還是……?”
“哈哈,不是!土王那邊你給銀子就好說話,我說滴大事,是……”
驛官把前面村子一指,大笑著說道:“…是找個好風水先生,選地起房子哦!”
“哈哈哈哈……這確實是百年大計……”
楊老爺與驛官笑著,走進了村子里……
數月之后,路旁的小驛站上貼了一張告示,并非是公文,只是楊老爺拜托驛官張貼到此的。
“欄馬村新來楊家,要修房子,需要人工,有木匠、泥瓦匠等找村頭大水杉樹下人家談工錢,其余有愿打下手者不限,管飯!”
就這樣,楊家遵照驛官所說的習俗,在這地招起了“打白工”的人,有農閑的村人,過路的路費不濟,又或者只是單純來找碗飯吃的,都在楊家請的一位掌墨大師傅的帶領下開始了漫長的建造過程。木材就是在附近的山林里找的,太遠了人工也吃不消,好在半山腰就有一片筆直、粗壯的古木,除了砍伐起來似乎比平時的其他木頭都要費力,一連弄壞了不少大鋸之外,也就沒什么可奇怪的那。
楊家帶來的家財不少,這點當然算不了什么,反正這地也快不起來,也就租住著別人的院子一邊生活,一邊慢慢等待著新房完工。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幾年,等這房子修完的時候,小少爺已經是在縣城私塾里上了三年學了,這一天,楊老爺額外的激動。
楊家又依照風俗,擺了一整天的流水席,宴請周遭的村人,過路的行人,宣告著楊家正式在這小村莊里落戶了。
到了晚上,楊老爺第一次在中堂家訓,看著這嶄新的房子,一時間有點熱淚盈眶。半響,家人才上來請訓。
“老爺!說幾句吧!這今后,我們就要成為這地的人了!”
“好好好!我先說幾句這老楊家的家訓……”
楊老爺想起過往的生涯,突然就害怕起來這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于是沒有去說那歷來楊家的家訓,而是這樣說道:
“……從今天起,我們與那原先楊家再無關系,倘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們世居此處,那汴梁為官的事兒,再也不要向外人提起了……”
家人依舊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和老爺那京師的族姐有關,老爺不愿多說,他們也就不再過問了,正如此刻老爺這樣吩咐,家人也就準備這樣做了。
“……再有,我們后人不要再留家譜了,只說祖上有訓,不便言明。”
“老爺?”
“莫再多言,如此照做罷……”
于是,楊家再也不是從前的的那個楊家,變成了這夷地的一名普通村民。
時過境遷,日月輪轉,一名走鄉竄戶的文物販子來到了這鳳縣的小山村,詢問著村人家中有沒有“祖上傳下來的東西”。
“哈哈哈!我們這小地方,東西沒得,房子有一棟,聽說是以前逃難的大官修滴哦!”
“哦?走走,帶我去看看!”
“那行嘛……”
那楊老爺怎么也想不到,楊家自己人沒說,可是村人卻把這當個稀奇事一代代傳了下來……)
“浩哥兒?浩哥兒?”
被人搖晃了一下,我漸漸清醒過來,只聽他接著說:
“你電話響半天啰!怎么坐在地上睡著了?”
我趕緊睜眼,接了電話。
“……我在鼓樓對面老屋子里……不來就不來嘛……你們吃吧,我還不餓……有事再打電話,我就在這邊看一哈……”
掛了電話,面前這師傅我不記得,也是木匠師傅吧。
“浩哥兒不過去吃中飯啊?”
“我看哈這房子,就不過去了,也還沒餓。”
“那我們就都走了吔,你慢慢看……”
看著那位出門而去的師傅看了眼我的那紙草稿,我只能是但愿出神的時候沒有太過離譜的表演……
“好了……這下子徹底安靜了……”
看了看從草稿里提取出來的東西,疑惑了:“不對……這中堂的匾呢?”
于是,我又原地坐下了。
拋棄了視覺的干擾,此刻只能聽見些風過草木的聲音,金絲楠木的獨特香味環繞在身邊,盤坐的腿告訴我“這木地板,溫潤平和”……
“有些像那參禪的靜室呢……”
略微一笑,修正了一下“金室……”
“不知這屋子要是稍稍打磨出來,又是怎樣的金碧輝煌呢?”
思維的波動慢慢平復下來,我,再一次看了些什么……